人人都知道,消防员有求必应

北京朝阳消防支队望京中队的队长常小博，9年前刚毕业，就见识到了自己的这个职业是如何出生入死。天刚擦黑，东郊七条库一个装满酒精等饮料的大型仓库着了，看起来似乎事儿不大，只是顶上冒着一股小烟。

他在后方支援，指导员则带着小队人马钻进仓库深处。他们发现了仓库中央的一团明火，正对付着，突然，指导员的耳朵被滴落的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判断，着了的绝不止地下这团火，下令即刻撤出。

队员们一个个撤出仓库后十余秒，常小博第一次看到了此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场景。一排玻璃窗户，“一溜炸过去”，整个仓库伴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轰燃。他目瞪口呆，死里逃生的队员也蒙了，直愣愣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呼叫增援。“咱要不出来，肯定全死了，真的。”常小博感叹，“多亏他脑袋烫了一下”。

生死一线的经历并非人人都有，但消防员的职业生涯总是危机四伏。望京中队是北京现有的120多个消防队伍之一。四环、京承路、五环、京密路框起来的15平方公里管界内，高楼林立，地下室密布。绝大多数丧生火场的人死于窒息。烟雾蔓延的垂直速度大约是3～4米每秒，人很难跑过它。因此，一个地下室深处冒了烟的垃圾桶就可能让他们身陷险境。背着70斤左右的装备进入地下火场时，消防员需要在黑暗的环境中尽可能地保持方向感，并在压缩空气呼吸机能够维持的30分钟内，完成任务，重回地面。除了黑暗，消防员还要顽强抵抗灼热。堵截火势时，手持直流水枪冲向火场的队员的身后，通常还有一柄水枪对准他们身体，喷射降温。

虽然几乎每个队员都有扛着煤气罐冲出火场的经历，但消防员并非每天都过得惊心动魄。时隔两个月的两次采访，《人物》记者都碰上了警铃拉响的时刻。一次是野草冒了烟，一次是锅在灶上着了。两次都是45秒内发车，半个小时来回。过去一年，望京中队出火警486次，社会救援284次。

参与比例不小的社会救援也是他们日常作战的重要部分。5月的一天，他们接到了今年第一起关于马蜂窝的报警。对望京中队的队员来说，这是夏天到来的常规信号。马蜂窝规模不大，他们让新人上手。工具包括全密闭防化服、大号黑色垃圾袋和杀虫喷雾剂。“首先给你视觉冲击你就害怕。”21岁的特勤班副班长葛淳铭说。这个季节的马蜂还很小，到了盛夏，它们会长到差不多4厘米，凶猛地撞击黄色的防化服。葛淳铭处理过中队史上最大的马蜂窝，长近一米，宽半米，几乎筑了一面墙。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一点点掏，一点点拆，杀虫剂用到了第5瓶才结束任务。谁也不明白哪儿来这么多马蜂窝要摘。“一到6、7月份，那天天就是马蜂窝，没事儿就是马蜂窝。”老队员解建锋说。最多的时候，他们一天出警6趟接连端掉6个。

人人都知道消防队有求必应。出警时，队员们总是奔赴战场般地严阵以待，但谁也不知道到达之后会卷入什么样的局面。一个中年女子报警说家里有蛇。队员们翻箱倒柜一处处盘查，最后揪出一条塑料玩具蛇。他们也曾一个月4次出动帮一个老太太救出每次掉进同一个废弃地下室的灰色小猫。一对夫妻吵架，醉酒的丈夫行为失控从住宅楼上往下撒钱。隔日酒醒，报警拜托消防队员帮他把扔到别人楼顶的钱捡回来。一年年关，一个用跳楼示威讨薪的包工头让好些队员记忆犹新。队员们知道他不想真跳，但也得支好两米高的气垫，在一边陪着。连续3天，他每天早上8点准时报警，晚上9点收工。离去时还招呼队员，说“兄弟们辛苦了”。

更糟糕的某些时候，他们要清理各种事故现场。年轻队员第一次看到高坠、烧焦、高腐遗体时都难以接受。一个小队员从一次血腥事故现场回来后止不住打哆嗦。老队员们会用自己更为糟糕的亲身经历辅助他做心理建设。中队斯坦尼泡沫车一号员余万能说，光自己亲手搬动过的遗体就有十几个。

很难说清什么时候起，消防队变成了一个有求必应，什么活都接的部门。媒体的报道也许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百姓一看，消防队还干这个，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也不抱怨，余万能说，“首先你这是部队，你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一条是你啥你也躲不过。”

“有求必应”的底气还在于，消防队拥有与他们技能相配的种类齐全的硬件装备。90米高的云梯是中队的明星装备，它曾作为北京当时最高的云梯车参与了5年前的央视大火救援。每当驾驶这个庞然大物走上街道，特种车司机解建锋总是万分小心。他需要极其谨慎地调头转弯，避免它长达16米的车身横扫街道，还要绕开地面上各类它轻易可以压碎的井盖。四环内密集的高架和人行天桥让他头疼，4米高的车身常常极其勉强地通过比它高不了多少的各类桥。它出动的机会不算多，而且风头被北京新增的两辆百米云梯后来居上盖了过去。但对于北京总队唯一一支高层建筑灭火救援专业队来说，它的象征意义非凡。救援、防护、破拆、照明、堵漏，因为消防队有能力解决，因此都归为分内活儿。“从天上咱现在解决不了，地上、水上、地下，咱相应的器材都有。”解建锋说。

消防队员的进取心，还表现在他们对技术装备的自主研发和升级改造上。戒指切割器是已经被全局推广使用的发明之一。昌平中队的一名战士研发了这个机器的雏形，至今已经更新至第五代。数量众多的举着被戒指勒紫了的手指前来求助的人因它受益。目前，中队装备库有3321件常规器材，926件特种器材。这个数字还将继续扩大以协助消防战士发挥技能。本没有水上救援专业装备的中队，在北京7・21暴雨后添置了皮划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对消防战士不适用。从新兵到一名基本合格的消防战士，大约需要1年半的时间。两年义务兵期满，大多数人选择退伍。新一批队员要从零培养成技能全备的战士。“使用”则是超高频率的。流动的兵被快速培养组成专业消防队伍，面对每天新增的或大或小的日常作战。

人来人往，但消防队伍的整体敬业程度没有丝毫减弱。队长常小博知道自己这些平均年龄不到23岁的兵，无论平时什么形状，一旦火警一响，穿上衣服，都一个样。“真不怕，真往里冲。”战斗员余万能则说，“像我们这些人，看到火都挺兴奋的。都喜欢往里冲。”“再大的火，再那什么，冲，就这样。”有着14年救火经验的队员解建锋说。常小博告诉《人物》记者，在火场，他脑子想的是里面有没有人，应该分配谁做什么。主战队员想的则是，带哪些装备进火场。至于自身安危，“哪儿有时间想那个”。

常小博提起自己刚调任望京中队时管界内的一次大火。远远地看不出细节，只知道烧了一大片。一下车队员们就按队长在车上的部署，拿了装备往火场冲。等到看清炸得在天上直飞的是一个个重达300斤的铁油桶，他连忙把队员往回叫。可是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喊声，队员们已经埋头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