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者的终极游戏

时间:2022-10-21 11:45:57

勇敢者的终极游戏

你跑步吗?你跑过马拉松吗?你知道世界上最难的跑步比赛是哪个吗?

不少读者都知道马拉松是源自古希腊的跑步比赛,少数人能准确说出全程马拉松是42.195公里,极少数跑过马拉松(全程马拉松)。但是,对于最难的跑步比赛,大家的看法就不一定一致了。有人说是环勃朗峰的UTMB,有人说是330公里的意大利巨人之旅,有人说是美国的西部100英里,还有人说是希腊的斯巴达松。

每年一度的“恶水超级马拉松”,被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世界上最艰难的超级马拉松赛”,全程217公里。之所以难,是因为举办地恶劣的气候和地理条件。该赛事出发点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与内华达州交界处死亡谷(DeathValley) 的 恶水盆地(BadWater),这里低于海平面85.5米,是北美大陆最低点,也是世界上最热的地方之一,比赛当天空气温度高达摄氏54.4度,地表温度达到了摄氏70多度。据说有人把平底锅放在地上,磕了个鸡蛋进去,一会儿就变单面煎了。比赛的终点在北美最高峰惠特尼峰海拔2548米的山口,比赛的后半段需要一路攀爬。可以说,任何马拉松比赛的艰苦程度与恶水相比,都黯然失色。

今年的比赛刚刚结束,共有96位挑战者站在出发线前,81位选手完成了比赛,包括一位50岁来自苏格兰的截肢跑者(他有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被截肢),这是他第五次角逐恶水超级马拉松,最好成绩是41小时50分,这一次,他用时45小时4分钟在本文主角极地跑者吴少刚(42小时51分钟40秒)之后冲过终点线。吴少刚是马来西亚籍华人,目前长居中国上海,至今已完成超过100个马拉松,其中包括30个超级马拉松,足迹遍布30个国家和地区、40个城市,包括南北极和珠峰马拉松。与残酷的比赛长度和严酷环境不相称的是,恶水超马赛事的奖品异常“低廉”:如果在48小时内完成比赛将获得一个腰带扣,60小时内完成获得一件T恤。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水甚恶,偏向恶水去。这是一个勇敢者的终极游戏,敢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平时经常开玩笑说:“跑步是病,得治。”温和药方是去跑马拉松,烈性药方是去跑超级马拉松,最猛的药就是去跑恶水。

吴少刚是国际知名的耐力跑高手,网名“极地跑者”,他是全球七大洲大满贯俱乐部的第29名成员,近年来在极简跑和赤足跑领域颇有建树,被誉为“风清扬”级的极简先锋。国内好手陈盆滨今年也报名参赛,但遗憾的是由于少一个比赛成绩而未能最终通过资格审核。

今年春天得知吴少刚入围了恶水超马,后援团队还有最后一个名额,我就毫不犹豫自费报名参加了。217公里比赛,选手需要超强的体力和意志力,补给则要依靠后援团队。我们准备了4个冰桶,几十公斤冰块和干冰,还有上百公斤的饮用水,几十支冰激凌,食物水果若干,全装在补给车上,后援团讲英语、粤语、普通话的都有。

比赛前几天,我们在美国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会师,进行适应性训练。这里的气温有摄氏47度,气候条件也比较接近恶水所在地死亡谷的实际情况。白天的赌城游人如织,他们都很惊奇,这么热的天居然有一帮“疯子”顶着日头跑步,那就是我们。由于夏时制原因,这边最热的时候是下午4点到5点,太阳晒在的皮肤上,很疼,涂了防晒霜也不管用。迎面吹来的风让人感觉就好像站在烤箱外面。路过一个叫Mirage(海市蜃楼)的酒店,路面上的空气因为分层,连建筑物仿佛也扭曲变形了。

在炼丹炉里奔跑

比赛前一天,我们住在死亡谷中离出发点17英里的火炉溪的一处宾馆。刚下车,天气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热浪像站在钢厂炼钢炉旁边那样扑面而来,不小心用手拉了一下大堂的铁质门把手,指头被烫得生疼,用温度仪一测,49℃!应对这样干热的天气,在国内做准备不太可能去火焰山,最简单的办法是去桑拿房,边蒸边慢跑。

这里的酒店是历史名胜,附近荒无人烟,来的路上远远的就看见这周围一大片树木,跟沙漠绿洲一样。房间里空调很足,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门。这里一共就两个宾馆,不早预定的话还真不行。我们在这里遇见几个台湾来打暑期工的小女孩,她们说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儿一没得玩,二那么热,三出不去,四平时没几个游人来,闷得要死。

比赛当天早上,极地跑者吴少刚分在8点出发的第二组,还有6点出发和10点出发的另外两组,越靠后出发实力越强。之所以这样分组,一是防止后援车辆扎堆停车,二是提高比赛的观赏性,让选手们尽量在接近的时间到达终点。头一段路由于太阳刚出来,天气还不算太热——不算太热也有45℃。选手一律位于公路左侧白线处,不允许陪跑,后援车辆一律在右侧路肩停靠。我们后援团队开始还有点手忙脚乱,慢慢就摸出了规律,像F1进站加油换胎一样有了固定流程:一个人拿着喷水壶往跑者身上浇冰水,并负责拿回空水瓶;极地夫人准备吃喝,另一人送去饮料、水果或冰块;驾驶员根据跑者体力情况停靠主用车辆;另一位驾驶员开着备用车辆前往附近小镇采买物品。

太阳慢慢升高,最先受不了的是跑鞋。我们不得不把几双鞋密封起来放进冰桶里,几十分钟就换一双给吴少刚。水和冰的消耗也越来越多,每次补给时都要把他全身浇透。后援团还好,能躲在车里吹冷气,但吴少刚的罪可受大了,跟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一样。本来我准备了几张塑料门卡,想放在地上检验一下是不是像传说中说的那样能晒化了,但是每次刚停了车没一会儿他就来了,我们立刻跑上去服务也没顾得上这事。

否极泰来

过了第二个检查点,出了大状况。此时的温度达到54.4℃,吴少刚开始呕吐不止,人发虚发飘,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只好躺在车里休息。已经是晚上8点了,天还没黑。我们几个人站在车外,表情凝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几十分钟后,吴少刚起身,满脸倦意。这样的状况,必须要陪跑了。擅长夜跑的另一位陪跑员郑永忠先陪他跑了17英里,然后由我接替。我用手机放着歌,陪他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赶。原计划40小时完赛肯定不行了,只要能在48小时内完成还能拿到银腰带扣,我们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第二天,每一个半小时左右我跟郑永忠轮换陪跑,吴少刚的精神头越来越足,在一处长下坡甚至奔了起来,尽量抢时间。之后,我们还在一处叫“沙丘”的地方经历了沙尘暴,放在地上的盘子转眼就全是沙子,好长时间没法点火做饭。沙漠路段两侧有很多流沙和约书亚树、骆驼刺一类的植被。官方特意提醒,不要接近流沙,以前有无辜的游人送命。

我们用气炉子做了好几顿热饭,有了东西进肚子,吴少刚和我们都恢复了不少元气。在一处检查点补给站(其实就是沙漠里的一个小镇),还买到了匹萨饼吃。备用车辆也发挥了功效,去下一个检查点买了冰激凌和冰块。有很多跑友问,既然赛事规定一个时间只能有一辆车对选手进行补给,备用车辆要在3英里以外,那么为什么一定要两辆车?其实,备用车辆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采购补给。比如最重要的冰,如果第一天按满配把第二天也要用的所有的冰都买了,第二天会化掉;所以当头一天买的冰基本消耗殆尽时,就需要及时补充。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作用是做备份,万一第一辆车不慎出了问题可以随时替换。下文即将提到的迪安第一次参加恶水的时候,就是因为只开的一辆车在二十几公里的时候坏了,被迫退赛。今年的韩国选手可能因为经费短缺,只有两人的后援团和一辆车。我想,我们5个人作为后援团好歹还能互相替一替,而这两个人一定是这次比赛最辛苦的,睡也不能睡,歇也不能歇。

第二夜里,心情颇为愉悦,手机也有了信号,我开始跟国内跑友频繁在微博互动,同步直播赛况。倒数第二个检查点lone pine(中文意思是寂寞的松树)是一个旅游小镇,这里车辆如织,有几家宾馆供游人住宿,有中餐馆,还有一家可以无线上网的麦当劳。这里简直是天堂啊!我们买了好几份套餐,吃得热泪盈眶。我坐在路边等吴少刚跑来,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拿着可乐,感觉自己的生命值幸福地被充满了。

银腰带扣——超马领域至高无上的荣光

最后几十公里是连续的陡坡爬升,我气喘如牛才能跟得上吴少刚。我知道,现在他的状态回来了。这段路我带着3块电池,手机播放着事先准备好的MP3,我发现他比较喜欢经典怀旧歌曲,会跟着哼唱,而我们的司机就喜欢凤凰传奇。夜里,一侧的山涧中传来潺潺的流水声,用头灯照不到涧底;另一侧是高大的树木,可能有近百米高,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头几届的线路比这还要长,过了惠特尼山口还要继续登顶。后来由于登顶要提前申请才能被政府批准,加上参赛的人员过多、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就只能缩短到山口作为终点。

转了几个山坳,终于望见终点的亮光。问对面下山已经完赛的选手,对方说:“很近,拐过这个山口,还有300米就到了。”结果啥300米啊,拐了五六个弯都没到,真是望山跑死马。这段路坡度很大,拐弯也很多。由于实在困了,有的时候我会闭上眼,凭听觉和吴少刚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我估计他也疲惫极了,因为好几次我睁眼的时候我们都走到马路中线的那边去了。

最后五六公里始终不见后援车赶来,还好这时气温不高,不怎么需要喝水。我拿着的吴少刚的水杯已经空了,我把我的水都倒了进去。不一会儿,这些水都被喝光了。我做好了丢车保帅的准备,万一不行,我就向其他人要水。按规定,这种行为是要被禁止的。如果是选手向别人要水喝,可能会被罚时;如果是后援团向别人要水喝,可能会被禁止在终点拍照、乃至未来不允许再参加比赛。当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能把吴少刚安全地护送到终点,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还好在我的“上甘岭”濒临极限值的时候,我们的车从身后开了上来,原来车里的所有人因为太过劳累,加上车里没有我的凤凰传奇,大家全体睡着了。

最后几百米,我从车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马来西亚国旗给吴少刚,还有跟随马爷上过珠穆朗玛峰的五星红旗。吴少刚也把穿了好几公里的片拖换成赞助商提供的鞋子。冲线了,42小时51分40秒,我们很为他骄傲。主办方负责人克里斯·考斯特曼发给他银腰带扣时,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是超马领域至高无上的荣光,这是对吴少刚个人能力的肯定,也是给我们后援团队的那一半军功章。紧跟着冲线的是单手单脚的苏格兰选手柯瑞思·穆恩(Chris Moon),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体育精神。今年还有很多亚洲面孔,来自中国香港、新加坡、韩国、马来西亚、日本的选手和后援团队。明年,我国的著名选手陈盆滨也计划来这里,完成历史性的突破。

明年你还来吗

我们下山的时候,看见后面的选手也是说“不远啦,就一公里”,其实还远得很,但是必须这样说,让他们燃起尽快冲线的念头,为他们加把劲。后来在宾馆,我偶遇超马跑界的超级赛亚人马歇尔·乌尔里希(Marshall Ulrich),他曾经18次完成恶水,其中4次夺冠。他最为人知的疯狂举动是自己一个人拉着超过两百磅补给的小车,往返四次连穿恶水赛道。1992年,他为了防止以后比赛时趾甲被挤黑,做手术把10个脚趾甲都拔掉了。他的自传小说《天马行空》(Running On Empty)里还记录了他52天半从西到东横穿美国大陆的故事。

在颁奖典礼,我采访到了杰克·丹尼斯(Jack denness),他参加过多届恶水,因为在体育领域的贡献获英国王储查尔斯颁赠大英帝国勋章。虽然他年事已高不能再征战赛场,仍然作为特邀大使参加活动。他很风趣地说,明年还来,但是千万别让他老伴知道。

我还采访了最早参加恶水超马比赛的选手之一本·琼斯(Ben Jones),他现任赛事医疗总监和形象代言人。老人家年近九旬,身体很硬朗,精神矍铄,耳聪目明,而且胃口极好。他穿的一件T恤就是当年比赛时穿的,历久经年,已经破了很多洞了。

与大神迪安·卡纳则斯(Dean Karnazes)合影是非常有意思的事,他这个人非常风趣。迪安被誉为超级马拉松之王,曾被美国《时代》周刊选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他曾连续50天、在50个州跑50个全程马拉松。他还是畅销书《超级马拉松运动员》、《50/50:我从50天跑50个马拉松中学到的秘密力》的作者。 2009年他还曾经来北京参加过TNF,与中国的跑友们亲密接触过。

后来,我总结出了见名人套近乎的三板斧,跟谁聊都管用。第一句话说:“你在中国很有名”,对方的反应一般是略吃惊,“真的吗”;第二句话是“可惜你的作品还没有中文版”,顺便说一下自己是翻译,对方一般会说“那有机会由你来翻吧”;最后一个问题是“对中国的超马爱好者有什么建议吗”能来参加恶水的,全球也不过80来人。除去美国本土的,基本上一个国家只能来最厉害的一两个人,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出过书。所以,这三板斧屡试不爽。

参加完了恶水,反而觉得这比赛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要说恶水难,难就难在前七八十公里盆地里的低端炎热气候,还有217公里后援团的不间断补给。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推车推出来的,恶水选手的完赛也是后援团开出来的。这次恶水之行,在报纸和杂志发表了赛前报道、赛后报道、比赛贴士报道,相比之下,这篇文章篇幅最长、爆料最多,写的时候心情也最轻松。希望大家看的时候能与我感同身受。

眼睛轻闭,睡意朦胧。哒哒哒……熟悉的脚步声好像就还在右前方一米处。

“明年你还来吗? ”我问吴少刚。

“应该不会了,一次就够了。你呢?”

“明年如果你来,我还给你做陪跑。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我想起了《边城》里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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