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放我的抒情?

时间:2022-10-21 04:09:48

作文志

2010年第9期到12期,以及2011年第3期到5期,我们已经先后探讨了“感受生活”“辩证思考”“理想与自我”“意志与生命”“情感”“美”“道德”这七个话题,这些话题是从历年各省市的高考作文命题中提炼出来的,同时也与一个人的精神成长、精神生活密切相关。作为一个系列,本期的主题是一个阶段性的小结。前七期的话题,是从人的认知、自我认识、精神要素等内在方面展开,本期将由内而外,将个人置于时代背景下并聚焦于写作这一问题上。一方面,这有利于我们整体地来把握人的精神成长;另一方面,时代的变迁和特征以及作文本身,也是高考作文中经常涉及到的话题。

对话

一条吞饵咬钩的鱼

――对话著名作家张乐朋先生

苏鲁(以下简写为“苏”):张先生,您好!非常感谢您能参与到我们这期的栏目。今天的话题与写作有关,重点不在于写作技巧,而是想请您从您个人的经历和体会出发,就当前时代的精神状况、个人的精神处境,以及在这个背景下的写作等问题,给我们的读者一些启发。那么,就我们当前这个时代的整个的精神状况,您有何评价?

张乐朋(以下简写为“张”):要我说,这个社会的精神状况是猥琐的,猥琐就是精神危机。你开的这个话题宏大到令我不知所措,但定下神来的第一反应,我想还是如此。期望后来人,铁肩担道义。

苏:如果从民族传统的角度来看,您认为哪些东西仍在影响我们民族的精神传统?

张: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可能有人会说这是陈腐的儒家思想,提法也过时了,等等。不过,我相信谁也不敢去贸然尝试违背这八个字的结果,除非他愿意自取其辱,招人唾弃甚至惩罚。比如有人做了背信弃义的事情,他失去的肯定不止是一个朋友。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结果,因为他的背叛违背了人伦和好人应该有的良心。我想反证比正面说道要简便一些。另外,中国人的这种精神传统经过“垂直”教育,几乎已经被巩固到了血液里,形成了人们为人处世的本能的判断原则和集体意识。在不同的社会条件下,也许会被改头换面,演绎成其他的说法,但骨髓里头的精神,还是这些汉字,它们构成了道德的基础和伦理的善。想想曾子说的“三省”的一二“省”是什么?相应地,朴实勤劳、坚忍不拔、自强不息等品行,都是继承这个精神传统要具备的精神素质。

苏:能否为我们描绘一下您心中的良好的社会图景?

张:孩子出门玩耍时,不应该让大人担心他(她)会被拐卖、被摘肾、被杀害。所以和谐社会对于今天而言,还是远景图。作为家长和教师这两重身份,我觉得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孩子们的生命安全要有保障。

苏:对于社会个体而言,您认为该如何生存于这样一个社会?

张:有个儿歌:“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我要把那小房子,刷得很漂亮。”要生存于这样一个社会,首先得掌握一两项生存的技能,就是生活本领。罗素说:“我们这个进步的时代的一个令人伤心的发现就是,只要有足够的技能,就可以击败任何一个人,无论他的力量多么强大。”他的“发现”让他“伤心”,那么他的“发现”的欣喜应归我们,如果脚踏实地去掌握“足够的技能”,然后所向无敌,难道不是一件鼓舞人心的事情?动不动就“少年心事当拿云”,可能连热馒头都拿不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德标准貌似高调,其实也能引申出平常心态的解释。

苏:您如何理解人的生存?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该如何理解和面对生命本身?

张:生存还是死亡,是个问题,它不仅是哈姆雷特的问题,也不单是莎士比亚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问题。这样思考问题就复杂了。要是换成小说题目,“生存”就是“活着”,就是经历你全部的宿命。我认为自强不息是很好的生存理念,要找到一个能实现自身价值的目标,在努力奋斗的过程中,个人的命运和尊严就会体现出来。

苏:写作,对于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张:写作可以改变一个人和周围世界的关系,至少能给你一双观察人生的眼睛,一副体察人情的心肠。就我而言,写作意味着生活的意义,或,最有价值的爱好,说“一技”也行。

苏:能否谈一谈您是如何开始写作的?

张:爱好,或者说尚慕虚荣。上中学时比较爱看书,赶上那时的“文学热”,热得和羊肉泡馍一样烫嘴。于是,肠胃就有想法了,肠胃有了冲动其实比头脑更难控制。比如那时看了某本杂志上的文章,就想什么时候我也写个东西在这上面发表,这有点像临渊羡鱼,很原始。有了想法之后就是行动,想法原始,行动就笨拙,真的开始沽名钓誉了,才知道吞饵咬钩的鱼是自己,而且再也吐不出来了。等发表文章的夙愿实现了,文学已经不热了,羊汤没了,就剩干馍了,现在的中学生除了青春阅读以外,不会像过去那样群起而追文学了,不用饥不择食了,估计这和他们不喜欢羊肉泡馍有关。

苏:我了解到,您最初是从事诗歌创作,后来转向小说写作,能否谈一下您的这个转向?

张:写诗写了十几年,2006年被聘为山西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之后,才转向小说。也算契机。诗歌小说都是写,写和写有大不同。我个人觉得,小说素材来自现世生活,讲究结构,包容量大,可以粗放,可以泥沙俱下。而诗歌的素材是细腻的心灵生活,要求高,存在难度极高的能量转化和表现技巧。我在农村、工厂、学校都生活多年,生活面宽,多少也算有积累,加上长期的诗歌创作对文字的训练,转写小说后适应得较快。后来的麻烦是发表困难,就有人说你写诗的写不了小说,等过了这个“瓶颈”,小说获了奖,证明的步骤才算完成。这也是俗套,但从中能总结几条,一是诗人写小说不是问题,二是写得多不一定写得好,三是大量练笔很有必要。

苏:这一期的主题是“何处安放我的抒情”,提到“抒情”,您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张:诗歌。写诗多年,比较熟悉这种形式感最鲜明的文学样式。诗歌是一种疼痛,确实需要好好安放,一如诗意地栖居,也是人生的安放形式。

苏:如果说选择一种“情”作为您最后的、最根本的抒发对象,您会选择什么?

张:亲情。这是最绵长最厚道的感情。爱情和友谊,会因为时间久长而转化为亲情。

苏:您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作为90后的父辈一代,对于他们的生活,您有何建议?

张:建议类似于说教,不谈为妙,将心比心地说几点体会:一是时常抱持 “行文不通看燕舞”的心情,学习用不了你的一股脑儿。二是“风物常宜放眼量”,生活的路漫长迂远,不用胶着在眼下的东西上。三是学习过程中的精神折磨在所难免,但这种痛苦仅限于心理感受,对身体没实际损害。四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和父母指望儿女在高考选拔中胜出的心情一模一样,做儿女的在道义上应该不辱使命。至于家长对孩子,最好是多交流别说教,多关心别唠叨,避免让青春期和更年期撞一起。

主笔

何处安放我的抒情?

――关于时代、个人与写作

苏鲁

一个不容质疑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我们降临时,这个世界已然存在了。并且,从出生那刻起,每个人都不可逃脱地进入到一定的秩序中,特定的国家、民族和家庭,特定的文化传统和习俗,特定的价值观念和语言使用等。不论你的个性如何突出,你的生命都被动地渲染了一层底色。

时代,携带着光怪陆离的传统定格于此,我们必须面对。这是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信息的增长和持续传播令人眼花缭乱,竞争和压力蚕食着从牙牙学步的儿童到两鬓斑白的老人,权贵与资本的交织仍在困扰着社会的平衡,以房子、汽车、电子产品、商场购物和假期旅游为主导的生活形态正日益支撑起人们对生活的理解。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英雄主义,这三个夜行人,如今裹着黑色风衣,只能在暗夜中尾随着时代的脚步。一个问题在回荡:我们,可以往哪里安放自己的抒情?

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无法完全独立地观照自己的内心,无法用一双内视的眼睛看向自己。所有的语言使用、心理反应和思维方式,都来自于耳濡目染的习得,都是我们身处的时代和民族,作为一个错综复杂的系统在我们个体身上的映现。可以说,任何作为个体的“我”都是时代所塑造的,而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发言人。又一个问题在回荡:我们,如何将个体生命的尊严置于一个时代的内部?

在这样一个非抒情时代,我们的抒情冲动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在这样一个自我被社会所奴役的时代,我们的生命被连根拔起,宛若洪流中漂浮的草芥。

语言,不仅是交流和传承的工具,其更深层的意义在于,每个时代、每个个体都是由它所创造和维系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正是语言的世界,而语言的界限也正是世界的界限。进而,写作不仅是对美丽新世界的期许和呼唤,更是一种担当、一次突围,是对时代与自我的审视、校正和重塑。写作,是一项严肃的生命活动。

一个人,应该留下他的“作品”,当然,这不仅限于文字作品。作品,是自我绽放过的明证,是时代喧嚣退潮后一个民族内部生长出的根须。因而,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歌者,抒情的可能性在于语言超越于时代以及自我的局限;每个人又都是天生的王者,借助语言和作品,我们开拓了新世界的疆土。

商榷

写作必须返回内心

四川大学硕士高国良

在强大而整齐的社会秩序的挤压下,抒情已沦为一件暗夜里宽慰自我的私密的事情。但是,把抒情的隐匿归咎于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纵横驰骋的时代,不过是找了一个简便易行的借口而已。我们与其在严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去寻求个体的尊严,还不如转向内心,转向那永远不会被任何现实所剥夺的内心。就像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子,狂乱的风只是帮助旗子打开自身,在风中挺立的旗子,凭借风获得了孤独的尊严。

写作必须返回内心,这样的写作才算诚实。一个写作者应该有一颗能够勇敢地迎受现实的凛冽和人性的荒芜的心灵,即使他的作品只有他自己一个读者,即使他的抒情只能在他孤独的内心发酵、沉淀,然后寂然消隐。

卡夫卡小说中的饥饿艺术家忍受饥饿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的,否则他早就在围观的人群散去之后,走出笼子去过正常甚至是庸常的生活。他应该知道其实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到底能忍受多长时间的饥饿,大家之所以选择驻足观看只是由于好奇而已。好奇的本质在于它从不会在它所好奇的事物上停留,它总是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又瞅瞅那里。饥饿艺术家决不是为了这些人而表演,因为他不是马戏团里取悦观众的动物。他是以饥饿为事业的艺术家,他忠诚于自己的事业,尽管他的事业同时对他的生命构成一种损害。他决然而固执地坚持着这份事业,是因为这就是他的尊严,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饥饿艺术家的故事是一个悲剧,但也只有悲剧才能让人肃然起敬。那种面对荒诞现实的孤绝生命的硬度让人不禁淌下热泪。

我又想起了那个“以赤子之心向生命夺取诗篇,用王子之血为远方奉献太阳”的诗人海子,那个不愿做抒情诗人也不愿做史诗诗人而一心要写作大诗的短命的诗人。大诗显然是参与了整个民族和历史的生成,参与了人类命运的深沉喘息的大诗,这才是构成海子这个诗歌王子高迈而远阔的诗歌灵魂的核心,这才是海子与诗歌王座展开血的角逐所欲取得的东西。

返回内心,用语言去拓展人的本质性的生存空间,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命运作出交代,这才是一个写作者在他的道路上应该领受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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