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默林谈炫技

时间:2022-10-20 09:06:11

马克・安德鲁・哈默林(Marc-Andre Hamelin)是当今著名的加拿大钢琴演奏家。他的出名不仅是因为在Hyperion公司录制的丰富多彩的曲目(特别是一些小众曲目和改编曲),更因为他在视频网站上被人疯传的高速演奏录影。但在生活中,他绝不是一个疯狂的人,谈吐儒雅慎重,是一位真正严肃的音乐家。他耗费二十三年写作《十二首小调练习曲》(1986-2009),稳健踏实的作风可见一斑。

从他这段低调温和的访谈中,我们似乎不易将他和一位多次揽获德国唱片评论大奖,且频繁露面英国企鹅唱片指南中三星戴花唱片的重量级艺术家联系到一起。不过,听这位“炫技派”谈炫技,钢琴演奏者和爱好者还是能从中收获些关于技巧与审美关联的体悟。

不能套用“奥赛”准则

问:您一直提到“炫技的品质”这个字眼,但是好像不容易理解,您能解释一下吗?

答:首先必须澄清一点的是,一场音乐会并不是奥林匹克比赛,你完全不应该去套用那些“更快、更高、更强”的准则。当然,我也理解人们的这一误区,因为凡是大家说起炫技,总是首先想到若速度越快,则炫技的水准越高。那些炫技者,不管他们自己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头衔,这个名称都与他们驾驭乐器的技巧和能力有着必然联系。但这一点在我看来,让音乐本身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对我而言,“炫技”二字其实代表了非常基础的层面:你拥有了令人信服、优越的控制力,支配了所有可以构筑音乐形象的可能性,不管是从物理还是从精神上讲都是如此,所以,这就关乎怎么从单纯的音响空间中发展出高一级别的深意了。只有彻底具备了这种能力,而且能与明确的目的性绑定在一起,最终释放出音乐的讯息才是我所理解的炫技。而普通观众理解的弹奏高速与否之类的话题,我则完全不感兴趣。

别被冰冷数据误导

问:每秒钟演奏出来的音符数量,也就是演奏速度,您完全不关心吗?

答:确切地说,如果速度是指每秒钟弹出的音符数量,我不关心,如果是每秒钟传递出的讯息多少,才是我所关心的。冷冰冰的数据很可能是一种误导,换句话说,是一种运动性的“展览”罢了,而且,有多少观众希望演奏家去关心数据的大小呢?

人们来音乐厅听演奏,只不过是想被感动或者得到被击中的那种感觉罢了,更广义地说,应该是以某种形式改变自己的内在。钢琴家的手指动得有多快,其实和音乐品质如何半点关系也没有。其实,凡是将演奏与运动、统计学联系在一起的,莫不是一种对于“最高级”或“最优越”的贪婪。我个人的理论是:这一点和我们日益熟悉的电脑操作有关,因为动作更快、反应更快一直是至上的准则。但这一切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和最深层的艺术能力无关。当人们一心想如何“打破纪录”,他们所做的也只是简单的破纪录而已。不过这么做仍有有利的一面:艺术家会竭尽全力探索在一件乐器上的所有可能性,这也算炫技对音乐本身所做的贡献。

肯定有一些作曲家比如李斯特,一方面能写出伟大的、有深度的作品,另一方面也不觉得取悦大众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等上了年纪之后,李斯特逐渐转向了真正纯粹的音乐,所以风格变得日益精练、克制、专注。实际上,李斯特并不是去刻意赢得观众,而是通过强大的能力征服观众,这对于演奏家而言是一个莫大的诱惑。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一直屈服于它的魔力,但是现在我不再需要它了。对我而言,上台的唯一理由就是释放出一种人性化的创造力,从而形成奇景。我愿意把自己的音乐激情,以及切身感受到的爱唤醒,并与所有人分享,结果我感觉到了认同和回馈。但很自然的一点是,我也容易想象到别人在网络视频上看到我演奏时的心情:哇,这家伙弹得太快了!

弹得过快反而失败

问:这毕竟能给人很深刻的第一印象。

答:我的弹奏速度常常会比计划的更快,这也许倒是没有经验的表现。类似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也曾试图纠正它,所幸的是,最近这种情况好转了

些。有时,这些特别快的演奏并不意味着我对它们很满意,这一点同行们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而有时,事实恰恰可能相反:弹得特别快,却是失败的演出。我曾花了很多时间,试图在网上抹去那些视频,或者阻止别人,但是耗费太大了,我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干这些事。

这似乎又回到了一个问题上,我始终对此表示惊讶和不解:为什么李斯特常常会因为炫技的过分夸张和表面化被批评,但是帕格尼尼从来也不会。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小提琴本质上就是一件适合炫技的乐器,而钢琴不是呢?反正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批评帕格尼尼夸张,但老天知道,他事实上可能拉得多么过分!

也许帕格尼尼这个形象一直是人们拿来形容“炫技型艺术家”的例子,他真是一个教父级别的人物,因为他让带有个人表现目的的技巧展示以及那种疯狂感,在自己的作曲中成为了可能。

好多人都称呼我“超级炫技者”,我已经开始抵制这种说法了,因为听了其实很不爽。我理解中、真正的炫技是有很多管道的:弹得非常慢、非常轻,但是依旧能工整地把握住旋律线,勾勒出宏伟的框架……就拿我前不久演奏海顿的曲子来说,强调海顿在乐曲结构上的智慧构筑,懂得如何使用适当的“宁静”也成为了炫技的一部分,所以他的音乐时常需要演奏者采用多维技法――当很多音乐家觉得弹出一句海顿或莫扎特的长句丝毫不难时,我却觉得缓慢的句子要找到一个稳定的目标,而且要在自己的音色调色盘里充分调动起所有的色彩,对我而言实在比身体上的那点挑战要艰难得多。

李斯特从钢琴中释放出交响性的潜能,而海顿聪明地用最简约的笔法营造出同样斑斓的幻想。我真的很难评断,到底他们哪一个更接近钢琴的本质。我想起一个古老的讨论:用伞尖触碰琴键和用手指弹到底有没有区别?如果真的有人觉得没区别,那么我会为他感到遗憾。你想想,单单踏板一项就能释放出那么多复杂的魔力,可好多人要么低估它,要么避而不谈。

海顿作品要多演奏

问:那么海顿时代的“带槌古钢琴(Hammerklavier)”能否吸引住您?

答:肯定,我对它的机能是清清楚楚的,同时,我也非常熟悉一首曲子会在古旧些的乐器上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之前的种种试探就是为了足够重视它们、尊敬它们。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对现代钢琴清晰的触键、发音和发音的持续能力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这一点恰恰是我在古钢琴中永远也没法觉得舒服的地方。说来说去还是个人口味的问题,现代钢琴于我而言是这样的:我在读谱的时候,脑子里自然出现的音就是它的,无可替代。

研究海顿作品时,最特别的乐趣算得上阅读他的谱子,其中令人惊喜的地方接踵而来,好似一个丰饶之角(哺乳了宙斯的山羊之角),永远不会枯竭,海顿总是在最普通的地方来一些惊喜,所以我觉得海顿的作品应该常常被演奏。如果你的脑海中,真的已经抹去了作为一个“实验乐趣家”的海顿,而只剩下了好好先生一般的“海顿爸爸”的影子时,那会是一件多么奇怪而可惜的事情啊!

其实,我也是很晚才认识到海顿伟大的一面。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只弹他的少数几首钢琴奏鸣曲,但是慢慢地走上了理解他的小径。我很早就已买来了他奏鸣曲全集的维也纳原始版,但是一直没有太多机会使用。有一天,我突然开始读它们,结果立马瞪大了眼睛,这是一次真正的开悟。

大公编辑整理(本文据访谈实录翻译,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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