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小玮 第5期

“佛在心中！”这只是我偶然看到的电视剧里的台词。但十四岁的小玮剃着光头、穿着僧衣、叼着鸡腿的形象，却与这句话一起映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佛在心中！”小玮咬了一大口鸡腿肉，然后含糊不清地对我说。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揍了他一拳，骂道：“你以为你济公啊？”小玮毫不在意地倾了一点身子，然后继续啃鸡腿：“济公又怎样？酒肉和尚又怎样？心境到了一定境界，这些表象就都不重要。”末了他还张开油光闪闪的嘴，补了一句，“我师傅说的。”然后又朝我要鸡腿。

以前，小玮是我初二同学，是那种富家子弟，爸妈都挺有钱，反正比我爸妈有钱多了。他在家中无事可做就瞎看小说，瞎玩游戏，然后就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当和尚。以小玮的脾气，他爸妈自然说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以他家的资产，始终是不愁吃喝的。

小玮去的那座庙叫什么永济庙――很“大众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他师傅的，只知道他去了那里，回来后便穿上了僧衣。

据小玮说，他师傅绝对是位潇洒的和尚，属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种，以前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被这个破庙收留，本想安安分分做个好和尚，但后来发现时代变了。为了不拖GDP的后腿，他决定向世俗进发，以了却未完的尘缘。于是我心中出现了一位类似《岳飞传》中那个地藏王菩萨幻化的疯僧一般的人物。

小玮无疑很好地继承了他师傅的衣钵，有什么沾荤腥的机会，他便立刻去掺和，然后吃得满嘴流油。虽然要被除他师傅外的老和尚责罚，但几次被罚后他变得机灵了，愣是吃遍全市也没给老和尚们抓到一次。小玮还经常出来找我提供食物，然后甩给我一大把钱，我也乐得其所。我俗人一个，有钱不赚是傻子。有时我也对小玮说，你可以直接找你爸妈，干吗让我帮你买？他说他妈太唆，听着折佛缘。我想，如果没有你妈，你的佛缘压根就不成立。

转眼间，小玮已经消费了上百只鸡腿，而他的“酒肉和尚”生涯也度过了一年。

这一次小玮来见我，竟然问我借钱。我说，你家那么富还朝我借，笑话我穷是不？小玮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和他师傅的绝密计划：他师傅对他说要到深山老林里修一座庙，就他们师徒俩，打猎为生，闲云野鹤，参禅悟道。于是小玮就跟爸妈要了一万，给他师傅作为启动资金，他师傅说不够，小伟又要。一来二去小玮爸妈起了疑心，不再给钱。小玮只好求助于我。我觉得这事儿挺伟大，就用兜里的二十元支持了一下，结果小玮把钱甩回来，说我是不是打发要饭的。我拿过钱说你爱要不要。小玮又跑过来：“钱这东西，有一点是一点，积沙成塔嘛，你的钱我一定还你。”

然后小玮就再没出现，我也想到过：当真深山苦行，还钱是绝对没戏的。于是我就开始淡忘小玮，只有当同学提到和尚或者我生活费紧张时，才想起他。

某天，我悠闲地在家看电视，猛然看到一则新闻，“和尚”两个字吸引了我的眼球。“昨天下午警方在本市火车站售票处抓到了通缉多年的杀人犯××，据悉他此前在××寺隐藏多年，并拐骗大量财物，于今日至火车站买票出逃，不料被熟人认出，报警，遂被擒获。嫌疑人××身上带有大量现金，据了解是从一弟子身上诈骗得来……”

我觉得小玮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果不其然。

一天下午，我在家门口又见到了小玮，身上的僧衣脏得没法说，眼睛红肿。他一见我就声嘶力竭地吼道：“他凭什么骗我！”然后就开始哭。我把他拉到屋内，关上门。看着号啕大哭的他，我感慨这些富家子弟太单纯了，被骗得那么容易。但我没忘，我也曾相信过他师傅是济公、地藏王菩萨一般的人物。我们如此轻信，只因我们对俗世高人有种特殊的期待，而我们的生活又太实在、太辛苦、太无奈。

我本以为小玮此生不会再进佛门一步，会像敏感的松鼠一般躲避这个伤心的地方。然而我错了，小玮在他师父出事后的第三天就回到寺内，不过傍晚就被赶了出来，他来到我家，我请他进来，说有红烧肉。他摆摆手：“我不吃荤。”

他告诉我他要去化缘，一定要把二十元给我化回来。这个理想很美丽，然而现实很骨感。就在我握着他的手，听他说那番话的第二天，他那个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爸爸突然强横起来，将他带回家，任凭他怎样哭喊挣扎，也不放他出来。最终，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小玮又回来上学了，只是比我低两个年级。

当我升入高中时，偶然看到小玮，以及那颗光头上多出的一大簇鲜红的直发。他以一个小混混的模样和一群打扮差不多的人一起在角落里吸烟，我没敢走过去，我害怕面对现在的小玮。

伤心人最可怕，说得一点没错！

当春季过去，我偶尔还会想到小玮，同时心里隐隐作痛――自然，这不是为了那二十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