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胜利:亲历知识产权三十年

时间:2022-10-20 10:50:24

郑胜利:亲历知识产权三十年

作为我国知识产权法学界的著名学者,郑胜利教授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知识产权领域起,始至不渝坚守了三十年。郑老师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后赴美国专利商标局等单位进修学习,并曾在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日本东京大学、英国伦敦大学、瑞士洛桑大学、德国慕尼黑马普知识产权研究所、日内瓦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作访问学者。郑老师先后担任过北京大学知识产权学院负责人、中国法学会知识产权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副会长,北京市政协常委,全国最高检察院特邀检察员等职,现仍担任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知识产权法学研究会副会长。

今年3月,郑老师又推动成立了中关村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研究院,并出任名誉院长。如今已过七旬的郑老师依旧在为知识产权法律研究与学术交流事业奔忙着。

走进知识产权领域

China IP:您最早是从事什么领域工作的?后来是基于什么原因转到了知识产权领域?

郑胜利:我1963年考进北大,在大气物理专业学习,当时的学制是六年,中间由于赶上,一直拖到1970年3月份才正式办理毕业手续。毕业以后我留在北大,但却没有从事地球物理专业工作,而是在北大昌平校区参与研制国家大型计算机。从地球物理到计算机学科是一个非常大的转变,两个学科数学基础不一样,地球物理是研究连续量,数学基础是微积分、微分方程、复变函数等,而计算机的数学基础是离散数学。开始的时候,我就边干边学,由于在北大受到良好的教育和严格的科学训练,很快就适应了,而且也做得不错,参与的科研曾获得过科学大会奖,还合写了在全国影响很大的专著《电子数字计算机原理》(共四册)。

1983年的时候,国家刚刚建立专利制度,急需专业人才。教育部制定规划,要从全国理工科大学抽调一部分人,转入知识产权。经学校推荐,我被抽调出来,教育部送我们去国外学习知识产权。因为我们都是没有法学基本训练的人,所以就先到复旦大学培训了一个多月的法学基本原理和专利基础。第二年主要是强化英语培训和其他出国准备。

China IP: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您赴美留学前后的情况?

郑胜利:我于1985年正式赴美,在USPTO(美国专利商标局)等机构进修学习。在此期间,我为国内专业期刊写了两篇论文,一篇是关于集成电路方面的,另一篇是关于软件专利方面的。从1986年回国后,我就一直从事知识产权教学研究工作。与我同一批留学归来的人当中,有一部分人选择回到了原来的理工科专业,也有一部分去做了专利,还有一部分人改行去办公司。到了1992年,我又作为富布赖特基金访问学者赴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从事一年知识产权研究。

China IP:从物理转到计算机,又从计算机转到知识产权法学,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郑胜利:的确有许多人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我是顺其自然地走过来的。因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不像现在这么有自我意识,都是服从组织安排,服从国家需要。如果说这其中有一点个人意志的话,那便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是不走回头路,虽然两次工作变动后都可以选择再回原单位,但我还是选择继续向前走,而没有走回头路。

知识产权是与非

China IP: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围绕知识产权问题曾经有过几次大讨论。据您了解,当时的背景是怎样的?主要争议点有哪些?

郑胜利:的确,国内曾经有过几次有关知识产权问题的大讨论,其中有两次是很激烈的。一次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主要是关于要不要在我国建立专利制度的问题,争论非常激烈。那时我国正在准备建立专利制度,有的政府部门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反对的最主要理由是当时国营企业生产的产品,很多都是仿制外国进口的设备,因此担心一旦实行了专利制度,就要向国外支付巨额的专利费。1984年《专利法》的颁布,标志着国家确认了技术的商品属性。

第二次讨论主要是围绕制定《著作权法》展开的。该法于1980年左右着手起草,直到1990年才得以通过,是知识产权部门法争论最多、讨论时间最长的法律之一。我曾经与人开玩笑称,中国抗战才用了8年时间,制定一部法律却用了10年,比抗战还难。当时反对的声音很多,科技界有很大的担忧,文艺界是支持的。反对的主要理由是承认了版权每年就要花上大量的外汇,因为当时国内对于国外的作品从未支付过稿酬,都是拿过来就直接翻译出版,还有许多国外期刊、著作直接影印。很多像我这样搞技术出身的人,都读过影印书。

以上这两次是争论比较激烈的。还有一次引发一些争议但没有翻起大浪,就是中国加入WTO前夕。当时有部分极端的观点把知识产权说成是帝国主义强加到中国人民头上的东西,把支持者骂成是卖国贼。他们没有看到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社会变革的巨大动力,外因与内因相比,内因是主要的,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产生作用。这一次之所以没有掀起大的反对声浪,主要是因为市场经济大局已定,当时我国的专利、商标和著作权制度都已经基本成型。

China IP:对于知识产权制度在我国的建立和发展,您持什么观点?面对那些反对意见,您又是如何应对的?

郑胜利: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问题,知识产权制度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在跟反对者争论时都会表达这样的观点,看一个制度的好坏要看它是否有利于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不能只看到几个外国公司告了中国几家企业,中国企业赔了人家多少钱,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考察知识产权制度在中国的是非曲折要从主流上、从整个国家层面来思考。我国知识产权制度从80年代建立起发展到现在,中国的经济受到知识产权制度的不利影响没有?非但没有,反而中国经济这30年都是以GDP年均10%的速度增长。这足以说明,知识产权制度适合中国的经济发展。

与之相反,我倒是可以举出由于缺少知识产权保护而对产业造成损害的例子。金山公司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研发出来的WPS办公软件,国内市场占有率曾经达到96%,但由于没有得到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投入的研发费用没有形成资金的回流和积累,金山公司没法成长为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没有雄厚的资本就无法吸引一大批优秀的人才,无法支撑后续的技术研发,等到微软office一进来之后,商机就丧失了。这么好的一个软件就丧失在我们国人手上,这就是一个很沉痛的教训。到现在20年过去了,软件业这么好的商机没有再出现。

国内知识产权教学现状

China IP:能否请您介绍一下北京大学知识产权学院成立的大致经过和背景情况?

郑胜利:1986年12月,北京大学成立跨学科的知识产权教学与研究中心,直属学校领导,成为国内第一批从事知识产权领域教学研究工作的专门机构,这个中心为北京大学知识产权人才的培养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为适应知识产权专业人才的规模化需求,在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罗豪才教授富有远见的推动及香港星光传讯集团董事长黄金富博士的鼎立资助下,北京大学知识产权学院于1993年成立,这是中国高校中第一家专门的知识产权学院。学院实行董事会制度,由北京大学领导,挂靠在法学院,并由董事会监督管理。后又改董事会为理事会,实行理事会管理、院长执行制。

China IP:学院最初的学生是怎样招收的?如何解决师资问题?

郑胜利:北大知识产权学院的第一批知识产权第二学士学位的学生是从北大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在保留原有专业的基础上,从本科三年级开始选修两年知识产权课程,大四毕业后再专修一年,授予第二学士学位。实际上当时开设的课程,跟现在研究生的课程不相上下,师资不够就借助行政法、民商法等教师来支持知识产权教学。

China IP:在您的学生当中,有哪些比较知名的行业领军人物?

郑胜利:这个问题并不那么好回答,我挂名指导的博士生有十几名,硕士毕业生有三十多名,第二学士学位毕业生有几十名,我认为他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成为知识产权界骨干,谁是领军人物应由社会来评定。不过为了满足记者的要求我可以提供些素材,把现在在高校中任教的我挂名指导的博士毕业生名单列出来:中国政法大学的冯晓青,清华大学的崔国斌,中国人民大学的张广良,北京理工大学的郭德忠,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刘晓春,深圳大学的李扬,上海交通大学的刘永沛,山东大学的崔立红,河南省畜牧工程高等专科学校的刘明江。

China IP:从全国范围来看,各地高校知识产权学院的基本模式和办学规模有何特点?

郑胜利:从中国人民大学最早成立知识产权中心、招收学位制学员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全国没有一家知识产权学院是独立建制的,从财务到党团组织都依托于法学院等其他院系。

China IP:为什么知识产权学院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仍然无法成为独立建制?您觉得突破的难点到底在什么地方?

郑胜利:问题就出在知识产权的学科定位上。法学有法学学科,管理学有管理学学科,经济学有经济学科。知识产权按道理说是个交叉学科,但却没办法把相关学科整合在一起。比方说无形资产评估,在法学学科开设这种课程难度很大。

推动知识产权保护研究

China IP:作为中关村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研究院的主要推动者和筹备者,您能否向大家介绍一下研究院成立的主要背景和目的?

郑胜利:中关村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研究院由北京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理工大学等高校的知名专家共同发起设立。最初的想法就是希望把国内知识产权法律保护的理论界与实务界精英聚在一起,共同从事知识产权领域的法律研究。后来我们把它拓宽到经济界、工商界、科技界、让它成为交叉学科的公共平台。研究院充分利用民间机构的优势,因为民间机构不存在部门利益之争,学科门户之争。研究院的成立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以及来自法学理论界、实务界、经济界、高新产业界、科研院所专家学者的广泛参与。

China IP:为什么表面看来层级不是很高的一家研究院,却能够吸引这么多的高层人士参与进来?

郑胜利:从大环境来讲,是因为研究院的成立正好符合十提出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要求。无论是法学界,还是经济界,现在都必须思考应该如何落实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研究如何实现从资源驱动、劳动力驱动到创新驱动的产业转移。我认为对于创新驱动应该要有指数化的研究,拿出比较客观的研究报告。我们的目的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舞台,让各行各业的专家们充分地去表演,每个人都可以导出自己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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