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还有比这更温暖的风景吗

时间:2022-10-20 03:37:36

乔喜和李波结婚27年的纪念搞得场面盛大,因为刚刚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40周年,当年兵团的老知青都赶了来。他们抱在一起,哭了,笑了,又哭又笑,最后举杯,为30年来他们不曾荒芜的青春、不曾淹没的才华,也为他们终于成了社会的轴心。

相信自己,相信爱情

乔喜和李波1979年还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那一年知青只剩下了很少的人,最没门路的人也办了病退回家了。乔喜没有走,因为大妹妹留城了,家里还有一个那一年高中毕业的小妹妹,如果高考落榜,就有可能继续去上山下乡。

高考恢复刚两年,已经传出回城的战友考上大学的消息,乔喜和李波非常振奋,小妹妹寄来了1977、1978年的高考试卷,他们试着做了一做,发现比张铁生强多了,于是决定搏一搏。大学――这是他们离开城市10年之后的渴望,也是回城的希望。

乔喜支气管不好,春天特别容易犯。五月的一个下午,两人一边背着政治题一边去部队卫生室打针。

新来的卫生员拔出针之后,乔喜的右腿就不能动弹了,卫生员扔下针一屁股坐在地下哭了起来,她知道进针的位置不对了。

李波见炉子上坐的水壶开得“哗哗”响,她抄起盆倒入滚开的水,把一个毛巾扔到盆里,用镊子拎出热气腾腾的毛巾,”啪”地一下糊到了乔喜的屁股上。

看的人还没回过神来,乔喜已经“妈呀”一声跳了起来,腿好啦。卫生员一个骨碌爬起来,只会抓着乔喜的手叫“大哥、大哥呀!”

这件事在兵团传为佳话。李波对乔喜说,人家一个大姑娘家,把你那地方都看了,还是当着大家的面看的,你说咋办吧7乔喜说当然是只能给俺做老婆啦!

1979年,乔喜和小他10岁的小妹妹同时考上了,李波也考上了。上大学之前,俩人海誓山盟,毕业之后做夫妻,生生死死不分离。

生命,一次又一次轻薄过

1983年7月,大学毕业。十一,他们结了婚,不在一个城市,两地分居。那一年,他们30岁了。

乔喜读了研究生,李波意外怀了孕,想想年纪真不算小了,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调到同一个城市生活,是他们新的梦想。他们一周给对方写一封信,同时收到对方的信,后来这些两地书被订成了五大本集子,曾经有出版社听说了希望结集出书,让俩人婉拒了。那时,他们都已经小有名气了。

编辑感到遗憾,对他们说:“你们真是低调呀!”乔喜和李波听了脸都有些红,他们真的不是低调,而是因为那些信里藏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谁能想到出书呢,谁又能想到今天有那么多人写博客抖落自己的那点儿私生活呢!

乔喜的导师招了五个研究生,三个硕士、两个博士,三男两女,每年都有几次出去实习。

乔喜的一个师妹实习时犯了阑尾炎,差点儿穿孔,人高马大的乔喜把她背到了医院,情急之中还代师妹的手术签了字,这算是出差的一段插曲吧。

师妹回到学校之后,大家起哄让她请客。这算多大的事呢,于是一块儿吃了顿饭。

几杯啤酒下肚,师妹的眼睛中多了些波光滟潋的东西,看乔喜的眼神就有了幽怨。然后,她要求和乔喜一块儿散步。

是五月的夏天,南风一阵一阵地吹着。“真是谈恋爱的季节呀!”师妹轻轻地说。

乔喜定住自己的神儿,可千万别让它跑啦。但是他的心,那颗心狂跳了起来。她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

她把头埋到他宽厚的怀抱里。南风温暖地吹着。她听着他胸膛里饱满的咚咚心跳,低声呢喃:“我听到了爱情。”

乔喜僵在了那里,他的脑子电光石火般地有什么东西在打架:行?不行?姑娘的温柔潮水一般地把他包裹住了,他抱住了姑娘。

她抬起头来,月光照着她高高的额头,还有额头下面湿润的眼睛。她说:“你看到我的刀疤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就是娶我的那个人。”

这句话让乔喜柔软下去的心马上变硬,他想起了6年前李波说过几乎同样的一句话。他的手就在那一刻放了下来。

“你不相信爱情吗?”姑娘吃惊地说。

乔喜的心静了下来。他说:“那不是。”

“那不是什么?”

他说:“爱情。”

他回到宿舍,马上拿出信纸给李波写信,但是,只开了个头,写下“亲爱的”三个字,就再也没能写下去。

那一夜,他倚在窗边,一直坐着,一直坐着,直到让他的身子,让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冷。

三个月之后,李波难产,受了一晚上罪,第二天还是做了剖腹手术。医生问他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他慌得靠住墙才没让身子滑到冰冷的地上。

在等候的煎熬中,他的思绪纷乱,他想到了李波受的苦,他甚至想到了这是他差点儿出轨的报应,一时间心乱如麻。他的心像突然裂成了两半,中间是没有底的黑色弥漫的深渊,胸中疼得难以名状。

当护士托着沾满胞液和血的雪白女孩给乔喜看时,他泪如坠雨,那是他的骨血啊。是他的血中之血,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老婆回到病房,乔喜翻身上了床,把虚弱的女人抱到了怀里。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爱上小师妹,因为,他没法失去怀抱中的这个女人,否则,他的心会疼死。

“海盗来了”

乔喜拿到硕士学历之后,李波也考了研究生,孩子交给乔喜带着,太奶从老家成都来帮忙。

又是一段两地书的日子,生活又忙又累又苦,乔喜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辛苦自不必说,他还是厂里的课题小组成员,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去工厂下木料时,让飞溅的木屑打了左眼。李波从学校坐夜车来到医院,陪丈夫做手术,那时候真是没钱,到小菜市场买只鸡给丈夫补补都要犹豫半天,钱在手心里攥着,让汗水洇得像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一只鸡炖熟了,两只大腿一只给女儿一只给太奶。太奶的舍不得吃,到末了还是给了女儿。鸡胸肉撕成一条一条的给丈夫,李波还盘算着剩下的肉和汤晚上煮面吃,又是美味的一顿。她吃了两碗白饭,浇上一点儿鸡汤,觉得真香。

太奶在门厅看着厨房里省吃俭用的孙媳妇儿,眼圈就红了。送孩子上幼儿园免不了跟人家唠唠,家里两个研究生,像两只饿了一辈子的鬼,一样的黑瘦。

乔喜出了院,满脸络腮胡子不说,一只眼上还戴着黑色的眼罩,女儿一见大叫:“海盗来了!海盗来了!”

生病让一家人有了短暂的团聚,“海盗”带着大家去了城里的公园,女儿坚持要“海盗”爸爸划船,于是租了一只小船,一家四口坐上去,划、划、划!

乔喜和李波还是上小学时在北海公园划过小船,那时候他们喜欢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一转眼就是自己的孩子荡起双桨的时代了。

他们的船和别人家的相遇时,有个小青年伸长了脖子问:大哥,您哪儿买的眼罩啊,看您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想起了扮海盗呢?女儿一听就来了劲儿,不住地嚷嚷:“我爸是海盗!我爸是海盗。”

上岸之后拍了一张纪念照,后来挂在家里。好多年以后人家看了,说乔总

年轻时还真逗耶。他们不知道那不是戴着玩的,而是差点瞎了一只眼。

划了一次船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城市还真美,只是以前没时间好好看看。李波临回学校的那个晚上,有无限的柔情,他们不停地说起在内蒙的日子,甚至,屋子里也有了雨后泥土的味道。 早上太奶起来做饭,还听到孙媳撒娇的声音:“不想走啊!不想走啊!”老人直摇头叹息。

李波临走的时候跑到厨房,抓住太奶的胳膊小声说:太奶啊,我给您买了个金戒指,有点儿小,您别嫌弃啊!

太奶听了一惊,说:“你哪来的钱啊?”李波说:“我打工了。”太奶把双眼一瞪:”你打工了!你打工挣了钱也不说买点儿肉吃补补。”

李波忙用手堵住老人的嘴巴,小声说:“我吃啥也不长肉,白吃。”然后拿出戒指,给太奶戴上,看起来有点儿松。说用红丝线缠缠,不妨事的。太奶把李波搂到怀里,像抱着自己生下的孩子一样踏实。

日子虽然苦,但是哪里赶得上在兵团呢?在内蒙的10年给他们的生命打了底。那个底色像土地一样包容,可以让他们承受一切。

还在乎拥有什么

分居8年之后,夫妻终于团聚了。他们已经是快40岁的人了,孩子才上小学。

乔喜不到40岁就干上了厂里的副总工,48岁被提拔为总公司的经理。

女儿乔姗姗被保送上了北大。

那一年,李波提拔为单位的总经济师。去美国做了一年访问学者,就在那一年,乔喜出了情况。

合作单位的市场总监小夏是一员女将,身材火爆:以低胸装示人,春光无限,更兼言语大胆,嬉笑怒骂有江湖风范,深得客户喜爱。

乔喜是小夏的大客户,重点维护的对象。从接机、订酒店到谈判、晚宴,都是小夏亲身亲为,仔细做好的方案。

乔喜从走出机场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地遭遇到惊喜。先是小夏挂到他脖子上的紫色花环,是用小小的苜蓿花编成的――那是他最喜欢的花呀。在内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小朵一小朵的苜蓿花,在春天的风里颤抖着、招摇着。

在花开的季节,乔喜还为李波朗诵过泰戈尔的诗:

我听到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那时候他们躺在草地上,咀嚼着青草的芳香,天空蓝得令人眩晕……乔喜在从机场去市里的高速公路上,有一片刻的恍惚。

谈判很顺利。小夏给他留下了很难忘的印象。李波走了9个月,他像所有经历着空窗期的男人一样,充满对妻子的思念和对异性怀抱的渴望。

晚宴在郊外的温泉度假村举行,乔喜一反常态地豪饮,博得满堂喝彩。他说:这算什么!当年在内蒙那叫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叫一个……

饭后,小夏问:“乔总,是否有雅兴一展歌喉?“乔喜说:“我只会唱老歌哈!”

他唱《三套车》,音色浑厚、苍凉,是当年知青最喜爱的一支歌。他觉得自己就快是那个老马了,青春的岁月已经成往事,内心里有一瞬的慌乱――往前看30多年过去了,往后看,往后还有什么梦想在等待着自己?

对方公司的老总也是同龄人。他们唱了京剧《智斗》,也唱了《北国之春》,小夏还抓着他的手跳了一段情意绵绵的四步。眼前暗香浮动的年轻女人让乔喜燥热,他提议散会,于是被送到房间。

乔喜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醒来时半夜了,饿了,他试着打电话给服务台看看有没有吃的,没想到对方说,夏总吩咐了宵夜,马上送到。不到15分钟,小推车送上清粥小菜。粥的火候真好,米粒糯糯的,散了筋骨。四样小菜:酱瓜、拌萝卜、豆腐乳、炸花生,是他百吃不厌的。

他喝了三碗粥,吃光了小菜,出了一身透汗,酒终于醒了。叫服务员撤餐时问:“还能泡温泉吗?”回答说:“一夜都可以呢。”

温泉是露天的,乔喜脱掉睡袍下去,水温的舒适让他打了个寒战。他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整个人彻底松弛了下来。

出浴的时候,有人从背后为他披上了浴袍,他一惊,回头看到了小夏,说你也在这里啊!小夏一往情深地说:“人家等了您一夜呢。”乔喜这才想到了宵夜,问小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几样小菜呢?”小夏说:“人家可以到酒店打听呀!”

一股比温泉更加温柔的暖意涌了上来,乔喜顺势就揽过了小夏。

乔喜的行程推迟了一天。

3个月后,李波回国。一天夜里,无意间听到了乔喜在书房打电话,只有一句:“拜,亲!”

李波一夜无眠,但是啥也没问啥也没说。她到单位尽可能推掉了出差的机会,她开始练瑜伽健身,让汗水冲刷掉了积在心里的一部分东西。

过去乔喜的应酬她是能推就推,现在能参加则参加。乔喜的手下张罗着给他过50岁生日,乔喜面有愠色,一口回绝。李波知道,乔喜非常怕老。她发现,男人其实比女人更怕老。乔喜捞本一样地过着50岁前的每一天,呈现出不健康的焦虑与压力。他特别不愿意和年龄比自己大的人在一起,他开始对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产生兴趣。

李波报名参加了一个中老年人组织的背包游,发现都是想抓住青春尾巴的人。五一假期,他们徒步爬了太行山,冒着毛毛细雨。乔喜的身体表现得出奇地好,比40出头的人还有耐力。他马上开始吹牛:我们的身体是在兵团拉出来的,年轻人没法比。

李波也在发生着变化,她给乔喜拔白头发时说:“我作为老婆是不是差点儿劲呀?”乔喜一愣,说:“没有啊。”李波说:“你看咱们结婚快30年了,分居两地的日子多不说,我在你身边也没能好好照顾你,特别是我去美国的一年,太奶走了,姗姗去上学了,你吃了一年食堂,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我不出远门了,得好好陪陪你了。”

李波打心眼里觉得乔喜若是真有了什么事儿,也有自己的一半责任,不能太顾着自己的前途了。男人老了,比任何时候更需要自己了。

就这样,乔喜与小夏的关系慢慢断了。本来也是为了填补李波的空缺。

姗姗出国留学之后,他们搬了家,住到了城郊的连排别墅,李波在院前院后种了不少蔬菜,乔喜不出去应酬的时候,老两口一起打理这些瓜呀、豆呀。施肥,浇水,看它们长势喜人。

过去的一页就这么掀了过去。李波到底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确信有事情发生了。而且,确信乔喜已经放下了。

重要的是,李波自己放下了。她把伤害降到了最小、最小的程度,让它成为过眼烟云。

姗姗谈了男朋友,打电话问妈妈如何做一个好女人,男人喜欢的女人。

李波想了一想,说,好女人一定是宽厚的人,能够宽恕别人,厚待亲人。怎么说呢,就像地母一样,接纳一切的一切。你看大地上有鲜花、有清溪、有海洋,然而也有粪便、有污秽,而大地如母亲一样,接纳了这一切。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一定是男人喜欢的女人了。

乔喜在沙发的另一边,歪着头听李波说出的这一席话,他慢慢地走过来,用双手环住了妻子的身体,就像年轻时一样。

李波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拥抱着丈夫宽厚的身体,就像年轻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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