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黄的记忆

时间:2022-10-19 03:16:10

在我们的生活里,是不是有一些原本美好的事物,因为我们的无暇顾及而终于离我们越来越远呢?

――题记

冬日的阳光爬进窗户,絮絮地洒了一地。在这懒洋洋的午后,漫不经心地整理书橱,将发黄的纸页一一抚平。闻着熟悉的墨香,我仿佛被带回到了那些悠远的年岁。可能是那些年岁背离我们走得太远了,留在记忆中的只是些许淡淡的美丽。

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从旧书中滑落,落进了阳光里。

照片中,模模糊糊的是几个孩子嬉戏的影子。说是影子,是因为照片里的阳光像是一层朦胧的薄纱,萦绕在整个院子里,只看清了那黑泥质地的地板,布满青苔和藤条、塌了大半的泥墙,墙头飞跃而出的弧线――那是一只黑黄相间的老猫――许多年之后,因为迁居,终究不见了踪影,怕是早就“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对老屋的全部记忆,只是隐约有种依恋的情结埋在那边的土地里。而这张遗落多年的照片,居然又把那份温暖的“微黄”在眼前氤氲开来……

我随手抓过衣服,步出房门。回头望时,铝合金的大门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让我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它的冰冷始终让我觉得陌生。我径直朝着老屋的方向走去。已近年关,我看见从街道旁高楼里走出来的人们洋溢着喜气,但这种喜悦却道不分明,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什么。穿着黑色皮衣的中年男人,从一辆豪华气派的别克车里出来,以一种极优雅的姿势倚在车旁,两指间夹着支烟。我想这些终年在外奔波的人们也只有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回到这里,探一探他们年迈的老母,看一眼这片养育了他们二十多年的故土。我曾看见无数场别离中老人眼中的浊泪――离别也许成为永诀。我突然觉得很伤感,却也只有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了,居然在这个天地即将给世人以幸

福的时刻胡思乱想――还真不是

时候。

老屋离家并不是很远。触到“家”字,我有一种触电的感觉。那里曾经是我的家。而现在却已经不习惯称之为家了。或许是,老屋蹒跚徐行的步子再也追不上我们飞快的身影。因为它老了,很老很老了,从曾祖父之前的时代就存在了。它看着爷爷轻轻地将摇篮送给爸爸,以及那件陈旧的厚实的襁褓;它看着奶奶抹着泪把穿上红袍的姑姑送出家门。在田野的这头,我已经听到了老屋沉重的叹息。在田野的那头,老屋安详地迈着细步,俨然仍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的心情莫名地激动起来,所有关于老屋的记忆似乎在封存了许多个世纪后骤然复活了,以至于徘徊不去。在这一刻我开始感到一种缓慢的痛苦,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冷酷地告诉我:你只能在这一刻重新拥有它。当余光中老先生背着手,走在海峡的那头,不觉吟出“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情怀?

黄昏时,远处的山峦藏在老屋的身后,有一种温柔而凄怆的美丽。它是老屋忠贞不渝的情人,深情地望着她,从年轻到苍老,不离不弃,相依相守。

当我终于在老屋破败了的门前站定时,我笑了,然而我没有发现我的笑容里,原来写满了悲悯。多年不见了,似乎应该有很多很多的话语,见面时却踌躇了。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有一种坠落的冲动。我推门进去,门上细细的粉尘洒落在阳光里,每一颗都清清楚楚,那分明是这废弃了多年的封闭空间的全部岁月。

指尖触及门板的时候,冬日里摇曳的木板仍留有温存。

那黑泥的土地早已僵硬,过去留下的痕迹也早已被灰尘掩去。整栋房子,不知道是因为空落而显得寂静,还是因为寂静而显得空落。穿过厅堂,我走进屋子侧面的小院――那个照片中里浸浴在阳光里的院子。墙角堆满了从泥墙上滑落的石块,被爬山虎团团缠绕着,看起来竟像是从泥地里长出来的。在这里,我第一次具体而真切地感受到周国平所说的“守望的距离”。 我坐在石凳上,任由阳光爱怜地抚过我的面颊,思绪游离在老屋轻声的低诉里,记忆缓缓苏醒。那些常青藤爬上石板,紧紧地缠在一块儿,也许会是一生一世吧。这里的每一棵瘦草、每一块冷石上都有一个曾经的故事。我顺势将脑袋靠在后边的泥墙上,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个辫子梳得老高,流着鼻涕的小丫头,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另一颗因为不小心磕到,落了半颗。女孩曾在那个午后抱着猫咪,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太阳,静静地睡着了。隔了这么多年,重新站在这里,笑声与忧伤,仍然在这里。而在这个重遇的时刻竟与从前如此相似,如此默契地重叠了。很庆幸,我还记得回家的路。

我像是站在暮色四合的渡口,一边是现实,另一边是……

我掊开院里的泥土,将那张照片深深地埋藏。

只是不知道在这个冬日的午后,一个女孩在院子里找回的是老屋的过去,还是一个时代的过去。不知道她埋藏的是老屋所有的记忆,还是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也许关于老屋的一切,我只是不想带走;也许只想有一天,拆迁队在泥土中发现这张照片时,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在那个午后,让老屋的时光从心中默默流过。

我离开了老屋。没有说再见。我知道,我不是耽于过去的人。

然而人这种动物总是太容易遗忘什么。当有一天,人们蓦然睁开眼:土地消逝,田野销声灭迹,单调的色彩代替了生命的绿色,只剩下了黯淡的钢筋水泥,悲悯已成多余――我宁愿相信,这不会是天地的墓冢。

老屋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圈。我也只有在怅然回望的时候,想起它苍老的容颜,想起它的质朴与爱怜的眼神,与单纯的喜悦。

然而我始终没弄明白――其实老屋本不老,它只是在杳无人烟之后,才骤然老去的。

(指导教师 蔡瑞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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