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街的故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同时有几种目光望着你，那就是你的幸福和快乐来了。

1.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离开阿婆街。

第一次是在三年前，当时我的外婆身体还很健康。在我看来她是整个家族中惟一关心我的人，家里其余的人也要去外面送我，我不肯，惟有外婆，佝偻着身躯送我离开阿婆街。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在缠绵的雨丝中，是她的哀怨和我的不舍。

那一年，我考上大学，我是阿婆街惟一考上大学的人，也是家族里光宗耀祖的骄傲。但惟一的缺憾是我的性别，他们多么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像样子的男大学生，但老天没有给他们，我惟一的弟弟在四年前夭折了，这也是爸妈感情不好的主要原因。

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思维好像死灰一样。我恨不得他们立即结束婚姻生涯，因为在我的耳膜里，残存着他们太多的诅咒和谩骂，在我还是小孩子时就常常想，既然不爱了，那就散了吧。

就在一周前，我接到了外婆去世的消息。当我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时，却只看见外婆的坟墓，妈妈拉着我的手向我解释：天太热了，等不上你呀。

我没有理她，因为我听到一些消息，说是常年害病在床的外婆成了他们的累赘，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无法想象，我甚至握紧了拳头做好战斗的准备，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在博取自己最后的尊严，我向她叫喊着，眼睛里迸射着愤怒的火焰。

我和你爸离婚了，你随我走吧，去乌鲁木齐。这是母亲最后留给我的话，听完之后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推出了我的房间。

2.

我离开了阿婆街。

我不相信母亲说的话，我不相信他们所讲的外婆的死只是一个意外，一个老人只是喝了一碗亲生女儿做的南瓜汤，便一觉没醒过来。我不是侦探，但我相信这里面存在着诸多疑虑。可恨的女人，包括那个可叹可怜的男人，他们都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我一辈子都不愿再见到他们。

还有两年的时间才毕业，我按捺住悲愤不已的心情，重新投入到学习和生活中。

遇到了经伟的那天夜里，我破天荒地将自己弱小的身躯埋在他宽大的怀里放声痛哭。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一想到阿婆街的往事，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悲伤。好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痛苦，但没有人给我机会，直到我爱上了这个男人，可他的爱却让我刻骨铭心。

经伟抚摸着我的脸，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流言，世上哪有亲生女儿毒害母亲的，我不相信这样的事实，这只是你的猜测。另外，我想你的母亲还是爱你的，也许你父母的分手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一朵花到了秋天要凋零一样。

第一次，我找到了爱的港湾。那么多贴心的话，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将自己的臂膀当成小船，我自由地徜徉在他的怀抱里，偷听着爱情的宣言。

让我没想到的是，毕业那年，经伟会背着我偷偷地跑开，等我到他的住处找他时，他早已不知踪影。我的心早已交给了他，发誓同他厮守一辈子，我下定决心到他的家乡找他。他的家在乌鲁木齐，想到这座城市时，我猛地想起了母亲临走时的话语，因为，她也在那里。

3.

我的手里捏着他的新地址，但没有联系电话，他好像在那里的一个化肥厂打工，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

走过崎岖的山路，在满脸灰尘中，我找到了他，拉着他的手，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周围的人一个劲儿地笑他，人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他推开我，对我说我还有点活儿，完事儿我们回家。

隔着一扇小窗，我看见他的足迹消失在田野里，而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我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母亲，她一把拉过我，又是亲又是吻，好像在向我弥补着感情的缺欠。我拽过经伟的手要与他一起走，经伟却傻傻地站在原地。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母亲痛苦地对我说：不是我们要骗你的，实在是你的性格太倔强，我们想让你过来，你却不肯，所以，让你哥哥去接你。

刹那间，我明白了，经伟只不过是他们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他们的目标是我，让我过来，折磨我，好像对外婆一样。对不起，本小姐没有那么傻。我一甩手，快步地跑开了，背后是他们哀怨的呼喊。

我恨经伟，因为他戏弄了我的感情，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我的亲人，却偏偏让我不明不白地爱上他，把他当成了今生今世最亲的人。一路上，我边哭边喊，“外婆外婆”的回音回荡在远方。我仿佛看见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眼里满是疼惜的眼神，看着我无助地奔跑。

我没有回阿婆街，因为我害怕外婆的灵魂还住在那里，我害怕她会夜半回来向我诉苦，让我替她复仇。我很无助，后悔自己没有生得一个男儿身。我很想向他们索命，替外婆的孤魂讨得一份补偿，但我无能为力。

4.

我落魄地在一家小公司里就职，那里的人少得可怜，在每天的忙碌中，我的心日渐冰冷。没有朋友，没有亲情，我不想让人们记得我的存在，所以，我拼命地工作，希望用忙碌的生活将我每天的时间塞满，没有闲暇的时光，我的悲伤也日渐消退。夜色降临时，我拼命地喝酒，上网，聊天，被酒精麻醉的心灵惬意万分，那时，我甚至觉得，生活不过如此。

我开始恋爱了，这一切缘于自己对感情的过分摧残，我只想莫名其妙的将自己嫁给别人，然后等着走上一条被铺好的路。

我对他的爱没感觉，与他在一起仅仅因为他是公司老板的儿子。他叫祥子，喜欢用金钱去购买他喜欢的一切，我拼命花他的钱，然后看着他一掷千金的样子开怀大笑。他说我有个性，我心里暗骂他的庸俗，呸，这哪叫有个性，这纯粹是游戏人生。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他躺在宾馆的床上，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位妖艳的女子。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冲向前大骂他，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简直是个混蛋。他扬手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所有的美梦瞬间打醒。

身后，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冲了过来，抡起拳头，将那个公子哥打得屁滚尿流。看到经伟，我哭了，他的脸上也淌满了泪水。经伟将祥子当成了发泄的对象，他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个狗东西，她是我的妹妹，你不知道吗？连我妹妹也敢欺负，我揍死你。

我拉着他的手，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5.

他要我跟他一块回乌鲁木齐，尽管他向我道了歉，并且讲述了母亲的好处和义父的仁慈，但我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我告诉他，我要回阿婆街，你也不要再过来找我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个地方的，因为那是我和外婆的家。

他最后对我说，你不要再恨妈妈了，她是为你好，外婆真不是她害的，她死于心脏病突发，希望你能够相信，并且能够原谅她。

我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他走了，我的目光陪着他的背影走出了好远，我真想让他停下来，告诉他我内心深处的所有伤悲。

回到外婆的老屋里，一件件地收拾外婆的遗物。这个家已经凄凉无比，好长时间都没人来，屋里凌乱不堪。我在老屋的附近修了座小花园，这里太落后了，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它。接下来的日子，我选择了劳动。阿婆街没有几户人家，这里落后，消息闭塞，住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我找到了几位大学同学，让他们在闲暇时候过来看一下，我想开发这里的旅游资源，顺便地，我还联系了百十里外的邮政部门，好让这里的电话能够畅通。

三年后，我已经25岁了，我的青春也开始散发出一片生机。通过我的不懈努力，这里的面貌开始改变，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在外婆逝世五周年时，我看到了母亲和义父，他们的身后站着经伟。当时，我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种从内心深处自然迸发的亲近感，但我压抑住这种情感，我不是那种随便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女孩。

我想起了外婆以前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同时有几种目光望着你，那就是你的幸福和快乐来了。

我好迷惑。

6.

他们一改原先的矜持，与我说着笑着，他们谈着过去的事情，与我共同分享这块新天地的快乐，他们说这里人好景好，愿意留下来。

我跑到外婆的坟前哭了，也许某些情感，已经藏在心里好些年了。

我的生父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看起来他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他问母亲，他对你好吗？母亲笑笑，很好的，你呢？

父亲点点头，很好，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们的分手也许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他们分别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我卡在生活的缝隙间艰难地活着，但如果牺牲一个人能够换取两个我最亲的人的幸福的话，我选择愿意。

义父过来了，他准备了丰盛的午餐，经伟亲自下厨。那个晌午，我喝了许多酒，叫了父亲母亲，然后还叫了经伟哥哥，然后，我哭了大半夜。

母亲过来看我，对我说了许多我不知道的往事。她说外婆那晚的确喝了她做的南瓜汤，但第二天一早，便发现外婆呼吸困难，赶紧叫医生，乡下医生腿慢，过来时，已经没知觉了。后来，医生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喝南瓜汤。

她还说，我走后，她一直好想留我在身边，但她知道我的脾气倔，不会答应她的，于是，她便让经伟去看我，希望通过他的努力使我回心转意。她说相信你的哥哥，他是无心的，他只想让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他们都是疼你的人，他们很善良，我很幸运能遇到他们。

我很想知道外婆离开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所有的过去还用再去追究吗？

他们说过的，愿意留下来，用一生的时间。从那一刻起，所有的前嫌均已冰释了，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从此后，我将和亲人们生活在一起。

阿婆街也将开始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