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张亮:简单就是终极的复杂

时间:2022-10-19 06:00:45

指挥张亮:简单就是终极的复杂

张亮

青年指挥家。1979年出生于中国江苏省泰州市。5岁学习钢琴,1989—1998年就读于上海音乐学院附属小学和附属中学。主修钢琴,作曲专业,并创作有大量钢琴和弦乐作品。1998年以指挥、钢琴双专业第一名成绩考取著名的奥地利维也纳国立音乐大学(Universitaet fuer Musik und darstellende Kunst Wien),师从著名指挥家拉尤维奇(Uros Lajovic)教授,钢琴大师莱佛利(David Lively)和耶拉切克(J.G.Jiracek)教授。现任上海爱乐乐团副团长,常任指挥。

虽然在一轮轮的城市化进程里,上海这座城市已经丢失了它太多的优美与雅致,但总有几处文化地标是那么的名副其实、意韵留存,比如巨鹿路上以本城唯一一座普绪赫喷泉点缀爱神花园的上海作协,又比如武定西路上用简洁的四根爱奥尼克柱支撑起古典白房子的爱乐乐团。步入上海爱乐乐团那挂着显眼乐符的铸铁大门,一门之外的马路上分明车马杂陈,而门内却绿草如茵,乐声四起——魔都的急促节奏在这里猛然一顿,连时间也变得不明确,缓慢,稠。

而与这情境相得益彰的,是这一次采访的青年指挥家张亮——在白房子里因为层高开阔而更显敞亮的办公室里,这位上海乐界的后起之秀看起来丝毫没有“艺术青年”们常有的那种故作轻慢的文艺范儿,相反,他穿着略正统、言辞略拘谨、笑容略腼腆,几乎表现出了一种同龄人中少有的沉稳与实诚,却恰到好处地与他的身份相得益彰——这位生于1979年的青年指挥家,亦是传统深远的上海爱乐乐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团长。

简单,可以说是我对张亮的第一印象。因为作为一名资深80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见到能把一套白衬衣灰西裤穿得舒服自如的同龄男生了——更何况还是艺术男。而除了穿着简单,张亮的言辞也非常简单,简单到当我用“琴童时代的反抗故事”这种明显可以勾出大段血泪史的话题去倒钩他的时候,他也就是微微一笑,用“啊,好像往琴键里倒过水”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打发了回来——没有环境渲染,没有心理活动,没有高潮剧情……喂!你有考虑过一个要为这句话脑补出1000字的文字工作者的感受么?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觉得最美好的事情是,作为一个年纪轻轻就领军著名乐团的成功音乐人,他的内心世界依然非常简单,怀着感恩接受一切,却打从心底并不觉得自己了不起。究其根源,张亮说,这与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

现在我们都知道,聚光灯下的钢琴王子们,他们都经历过披荆斩棘的童年。张亮作为一名钢琴专业出身的指挥家,这样的经历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的确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出生于江苏泰州的张亮有一位自学成才、能拉小提琴、会作曲和指挥的“发烧友”父亲,作为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文艺骨干,从儿子诞生那一天起,他就为儿子立下了一个明确的宏伟目标:成为音乐家。等到张亮四岁多时,他的父亲充分发挥了一位充满梦想的父亲最不可抵挡的热情,在泰州城里的某个学校里找到了一台弃用的旧钢琴,然后自己看书、动手改装,在锤锤打打了几个月后,张亮终于拥有了一台自己的钢琴——我相信这样的经历可不是每一个琴童都会有的,以至于每次回忆起这架钢琴,张亮的表情都充满了温柔的笑意而不是回避的抵触。而“有一架钢琴”只是父亲梦想的起步,因为在泰州找不到一位令自己满意的钢琴教师,从张亮五岁起的每一个礼拜天的凌晨,父子俩就得5点多起床,用完简单的早餐后坐上6点发往南京的大巴,在路上颠簸6个小时,到达南京艺术学院的教琴老师家中,上1个小时的钢琴课。名师的指点很重要,但五岁的张亮听不懂,于是父亲总是用一个本子飞速地记下老师的每一句点评意见。然后,两人再坐上八十年代那种破败的长途大巴颠簸6个小时,回到泰州,开始翻着小本子练琴——赶12个小时的路程,上1个小时的钢琴课,这亦是张亮记忆里不能忘记的经历之一。

一架父亲手工改造的钢琴,一条12小时跨越2个城市的漫漫学琴路,也许正是这些特别的经历,让张亮对追求音乐之路的所谓坎坷艰难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个非常简单直接的视角:目标在远方,路在脚下,没有什么障碍是不能跨越的。就这样到了九岁,张亮不负父望地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那时音乐附小面向全国招生,一个专业只招6到7人,美国著名钢琴家斯特恩来华访问时曾专程去参观,在看到每个五六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都有个黑头发小孩在认真地练钢琴或者拉小提琴时,他预言说:这里的每个窗口都可能走出一个天才。但天才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能够进入音乐附小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尖子”,在一群尖子中间,这个沉默用功的少年,没有音乐世家的显赫背景,也没有在年幼时就表现出过人的天分,在附小和附中的9年,除了乐理方面悟性过人,他认为自己并不算是出类拔萃的学生。然而学艺术的孩子格外敏感,十来岁的年纪已经能体会到天分的差距和这差距带来的伤痛,张亮最初对指挥萌发的兴趣,可以说正是始于这种莫名的挫败感和因此而生的微妙的斗志。于是,张亮16岁正式开始学指挥。两年后,启蒙老师、上音指挥系的张眉教授说:“我能教给你的是有限的,学古典乐,一定要去欧洲。”这一句话,把他送上了去维也纳考学的班机。第一次维也纳之行,他18岁,德语几乎不会,在陌生的城市等待未知的命运。他住在朋友家,哪儿都不敢去,甚至不敢出门。因为没有琴房练琴,他焦虑得掉头发,临考前终于借到琴房,好不容易摸到琴键,手指是僵的。那时他不敢想,自己会以第一的成绩考取维也纳国立音乐学院钢琴、指挥双专业,这光彩的一笔成为他音乐之路的一个转折,从此,一切都变得简单和美好起来。

在维也纳,他遇到了恩师钢琴家莱弗利。莱弗利的老师是智利著名钢琴大师阿劳,莱弗利负责指导张亮钢琴技法。一开始,张亮并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但是慢慢地,张亮记住了莱弗利挂在嘴边的一个单词:简单。“好像一夜之间,我突然开窍了。”张亮说,学习古典音乐,其实是二度创作,必须在原作的基础上理解作曲者的本意;以前每逢一些技巧繁复的曲子,他心里总有点畏难,怕自己不能够演绎出所有,但老师的一句“简单”让他顿悟:原来,一切并不需要刻意去增加什么,一首完美的曲子原本自然天成。正是通过技术上的释放,张亮超越了技巧,领悟到了演奏的精髓——而指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很多人称赞张亮对德奥作品的理解和阐释令人称道,坊间更有故事,说他曾经带着上海交响乐团排练莫扎特的长笛协奏曲,他的诠释颠覆了先前国内多数乐团“约定俗成”的那种演奏,当时团员们是质疑的,而张亮作为指挥始终“温和地固持己见”,团员们也只得心里七上八下地遵从了;直到维也纳爱乐的长笛首席来到上海,和乐队一曲合奏,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这位在古典乐坛浸润了半个世纪的胖老头说了一句“我居然在他乡听到了纯正的莫扎特”,这下大家才都服了。问张亮这样的感悟力是如何练成的,他的答案却是另一个故事——“有一次我路过奥地利萨尔兹堡乡间,忽然看到起伏的山林田野,一派明丽流畅,自成节奏,我对自己说,这不就是一曲天然的《田园交响乐》吗?”

从每周站三个小时排队买一张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演出的站票,到回国担任助理指挥,到常任指挥,到29岁重回维也纳金色大厅以指挥身份参加演出,现在又成为上海爱乐乐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团长,这种别人可能需要用几十年努力才能到达的远方,张亮用不到十年的时间走完了,对此,张亮自己总结为“开窍很重要”,他因此对弗莱利满怀感激,因为正是从老师那里,自己学会了简单、让一切还原到本初的道理,“正如达芬奇那句著名的箴言——简单就是终极的复杂”。说这些的时候,眼前的张亮长手长脚坐得舒展,看上去简直还像个大男孩,却已然是上海爱乐最年轻的领军人,我由此明白他那些关于“简单”的领悟得来并不简单,就像一颗透明的玻璃珠,那些你以为可以一眼看透的部分,阳光穿过它们,却折射出七彩的光。

记者:首先我要代表广大外行问一个问题,“指挥”到底是做什么的?乐队里的每一个乐手都在作品里有自己的声音,而指挥是唯一的例外。

张亮:乐队指挥虽然不发出任何声音,却着实具有多方面的作用,其中最主要的是组织和训练乐队,控制演奏速度,保持作品结构与形式的统一,使乐队能够正确、统一地演奏作品;除此之外,指挥还要随时激发乐手们的情绪,使他们始终处于一种渴望演奏的兴奋状态;指挥还要有控制乐队的能力,使每个演奏者都恰如其分地完成自己的职责,不仅要明确地告诉演奏员们现在该做什么,还要预示他们将要做什么,使每个乐句的快慢和轻响、进入和消失,都能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指挥作为一门艺术,是近一百七十多年发展起来的,它的历史不长,但迄今一直被公认为是一门最全面的音乐表演艺术。

而在我看来,简单地说,指挥就是一个乐队的心跳——就好像人体的各部分有很多复杂的分工,但它们最终会统一于心跳的节奏。

记者:所以一个好指挥最重要的是要有节奏感?

张亮:这可能是观众一个最简单、直观的感受。但是指挥的要求比这复杂的多,一个好的指挥,首先起码要有准确的、敏锐的听辨音的能力,对于作品的节奏、音高等有准确的把握;第二,指挥必须有驾驭乐队的能力,指挥用自己的手势等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音乐激情,更要带动整个乐队,使多个声部的演奏成为一个整体;第三,指挥必须站在作曲家的高度,像考古一样去挖掘一个作品。所以每一次指挥作品对于我,都是不断印证并实现自己艺术理想的过程。

记者:说到“驾驭乐队”,我注意到爱乐乐团里有很多资深乐手,有一些头发都花白了。对于他们来说,你的资历会不会太浅?第一次指挥这支乐团可有露怯?

张亮:你说的这种情况——就是年轻的指挥“压”不住资深老队员,从而失去威信,无法引导乐队,这是每一个第一次站在指挥台上的年轻人都会担心的。所以我会时刻提醒自己,指挥要有抓住自己的乐手和观众的气质与魅力:在平时的排练中,只有风趣幽默而又风度翩翩的指挥,才能更好的调动乐手们的积极性,共同达到更好的演奏状态;而登台时,大师级指挥或俊逸如卡拉扬、或潇洒如阿巴多、或认真如小泽征尔、或诙谐如扬松斯,更能在音乐之外,以人格魅力感染整个剧场。

记者:上海的听众十分幸运,在一个城市拥有三支不同风格的交响乐团,你能代表上海爱乐乐团说说自身的特色与方向么?

张亮:其实我在上海的三家乐团都工作过,所以也有自己的比较和定位。因为前身为上海电影乐团,所以我们的定位是在保留了原有艺术特色的基础上,选择面向更多普通观众的“亲民之路”。比如我们去年音乐季推出的谭盾作曲的“武侠三部曲”,就正好适应上海爱乐的定位——既来源于电影音乐,又是交响乐作品,而且也正是受市场和观众欢迎的音乐类型。

另外,支持中国作曲家的创作历来是上海爱乐乐团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作为中国职业乐团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已经开始的2013-2014音乐季中我们有一大亮点就是推出了一系列中国作曲家的专场音乐会,比如被世界最具权威的“克罗夫”音乐大词典誉为“中国第一位先锋派作曲家”的葛甘孺先生的专场音乐会,以及深受中国乐迷喜爱的刘敦南作品音乐会,周龙、陈怡作品音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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