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栖居 2期

时间:2022-10-18 05:22:58

作者简介:于悦(1989-),吉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摘 要: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是《红楼梦》中最重要的情节,与封建社会现实婚姻的形态不同,二人的恋爱以柏拉图的形式上演,这段纯洁悲情的感情传达出的精神内涵正是:人类应当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之上,使其生存状态与精神需求相契合,回归生命的本性,不要落入机关算计的深渊之中。

关键词:宝玉;黛玉;《红楼梦》;精神内涵

《红楼梦》这部小说中渗透着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这种思考集中体现在小说主人公贾宝玉和林黛玉身上。他们常常惆怅、落泪,是生命最敏感、最深刻的体验者,但他们的惆怅、落泪不仅仅是感叹爱情的不幸,而是出于对生命、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感叹。曹雪芹通过对宝黛爱情的描写,要传达出的正是全人类都要面临的问题,即人应该如何生存。

一、宝、黛的天国之恋

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是《红楼梦》的主要线索,他们的恋情在天地之初即开始。二者在前世的关系是神瑛侍者为绛珠仙草浇灌,滋养使之得换人形,到今生二者的关系是绛珠仙草感念神瑛侍者甘露之惠,将毕生眼泪作为报答。小说中多次提到前世的故事,指代均为此事。

书中第一回就说道,空空道人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石头上看到一首诗云:“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此系身前身后事”一句,说明宝、黛之间的爱情不仅是在三生石畔那一段尘缘,那只是“身前”,“身后”的情况尚不明,但可以得知的是,宝黛之间的爱情线索不只是从天国到人间即完结,而是一种永恒的宇宙之恋。

宝、黛初次见面时的情景,更清楚的说明了这种前世今生的轮回之恋。第三回“荣国府收养林黛玉”,文中这样写到:“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到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脂砚斋又这样评:“正是想必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见过。”再看宝玉,书中这样写:“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此处是作者以通灵宝玉的口吻交代前世之事。

曹雪芹对三生石上这段缘分的设定,意在告诉读者这段与天地同生的感情不应被封建礼教扼杀。这是对纯洁人性、纯净情感的深情挽留,“与其说《红楼梦》的主旨是‘色空’,毋宁说它是永恒,是有关永恒的希冀。”[1]作者在小说中控诉的不仅是封建社会对人类真性情的扼杀,还有对人的生命和命运的摧残,宝黛的天国之恋以其最洁白的姿态置于文首,即作者在小说一开始就交代了整部作品的价值观:《红楼梦》不是在为封建社会作传,而是在歌颂全人类的生命价值。“人们常会误解,以为国家语境、历史语境大于生命语境。其实正好相反,是生命语境大于国家、历史语境。”[2]宝、黛的天国之恋,使自己的生命超脱了国家语境、历史语境,以诗一样的美好状态栖居于天国。

二、宝、黛的尘世之恋

当绛珠仙子同携带通灵宝玉的神瑛侍者一起来到人间的时候,他们已拥有了人的体态,拥有了人的性灵。他们仍然生活在一个超人间的环境――太虚幻境在人间的投影――大观园之中,这仍旧是一片净土,唯一不同的是,这片净土依附于贾府这个泥淖的封建大家族。

黛玉和宝玉渴望的爱情是心有灵犀、琴瑟和鸣的精神和谐,而宝钗所期待的爱情是封建社会中现实的婚姻形式。但如同大观园依附于贾府一样,宝玉的婚姻依附于封建家族的背景,是贾家和薛家政治与经济上的联盟。宝钗对宝玉的感情,与黛玉对宝玉的感情表达方式完全不同,书中有几处描写宝黛爱情的片段,作者刻画的荡气回肠:

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中,湘云劝宝玉留心“仕途经济”大事,宝玉怒斥,并宣称:“林妹妹何曾说过这些混账话?若他也说过,我早和她生分了。”

第三十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书中这样写到:“林黛玉掌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3]

第五十七回“惠紫鹃情辞试莽玉”这样写道“林之孝家的来看宝玉,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的,你只放心罢。’宝玉哭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3]

宝黛爱情的发展轨迹是:木石前盟―两小无猜―互相试探―情投意合―泪尽而逝―出家为僧。按曹雪芹的安排,贾宝玉在小说中的结局是选择出家,石头的结局是在人间走一遭之后返回大荒山,《红楼梦》的结构特点是:“贾宝玉“祖住‘赤霞’――历劫‘怡红’――返回‘赤霞’――魂系‘怡红’”,是为“情僧”。顽石“祖居‘青埂’――历劫‘怡红’――返回‘青埂’――记述‘怡红’”,是为《石头记》。[2]按照这个结构,宝玉和石头最后都远离尘世,而黛玉的结局如《葬花词》中所交代:“质本洁来还洁去”。“贾宝玉与林黛玉等都是和夸父精卫一样的不知算计、不知事故的纯真生命,在权术、心术、暴力面前发呆、发愣、不知所措的生命。”[2]黛玉泪尽而亡,宝玉悬崖撒手,作者还是给宝、黛的尘世之恋设计一个宗教意义上的结局。而宝黛尘世之恋的力量就体现在这个结局中,他们以最坚决的姿态捍卫他们深情纯净的爱情,无关仕途经济,远离机关算计,以一种超凡脱俗的方式在尘世栖居。

三、寻愁觅恨:贾宝玉的生存状态

《红楼梦》第三回“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书中这样写到:“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后人总是将点睛之笔放在“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二句,却忘了词首的“寻愁觅恨”四字,这是贾宝玉性格中最主要的方面。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中贾宝玉所做的曲子,“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咽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在这样一个温柔富贵之乡,有贾母的百般疼爱,有众多清净女儿的陪伴,为何还能说是“忘不了新愁与旧愁”?这是因为在宝玉最深层的意识中,这并不是他心灵的归属,他是天上的神瑛侍者,天本无限永恒,而尘世短暂有限,尘世生活只是他全部生活中的一个部分,这种存在形式并非他生命的本真,所以尽管他是贾府的核心人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时常感到厌倦,甚至说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所以他总是“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如下面的这些描写便是表达这种忧患的典型话语:

第五十七回“惠紫娟情辞试莽玉”,“我只愿这会子我立刻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

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宝玉还给自己的死亡设计了一个十分诗意的结局“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宝玉对于死亡既恐惧又渴望,他害怕与大观园中的这些清净女儿们分离,同时又渴望远离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回到他生命的本真。在宝玉看来,“人生只是到人间走一遭的瞬间,返回宇宙深处的故乡时,不带地球上的泥淖或者尘埃,依旧是一片身心的明镜与明丽。”[2]

四、风露清愁:林黛玉的生存状态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众女儿抽花名签子,黛玉抽到的花名签子上“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风露清愁是林黛玉性格的主要方面。

黛玉同宝玉一样,对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都有一种违和感,由于自幼失去父母而寄人篱下,使得黛玉的这种感觉比宝玉更加强烈,她对生命和死亡的敏感也比宝玉更加强烈。她和宝玉都是从天上来,黛玉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反复说,她要回去了,意在说明她同宝玉在贾府的生活都不过是永恒人生中的短暂形态。那么在这短暂的一世应该如何生存,是黛玉始终面临的难题。

黛玉的潇湘馆是她的诗意栖居地,“所谓诗意栖居,不同于普通居住的关键在于其精神性,而诗意的最大特征是极度自由,是与人的精神需求相契合的。”[4]潇湘馆的命名引用的是娥皇、女英的典故,潇湘馆最大的特点是“千百竽翠竹遮映”,黛玉选择此处作为自己居所的原因是“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得幽静”。庚辰侧批道:“此方可为颦儿之居。”[5]黛玉所居住的地方,就是与各处相别。黛玉的纤瘦的身材、弱柳扶风的体态与竹相似,黛玉清高孤傲的性格、清秀质朴的本质与竹达到了内在的浑然统一,娥皇、女英泪洒斑竹的典故又暗示着黛玉为爱泪尽而亡的结局。黛玉的精神需求与竹的品质统一,与其说是黛玉爱竹,还不如说竹满足了黛玉在尘世的精神追求。

黛玉葬花是《红楼梦》中极其凄美的篇章,在她的眼中,万物皆要“质本洁来还皆去,强于污淖馅渠沟”,第二十三回记载黛玉回答宝玉的话:“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后第二十九回又哭着唱出《葬花吟》:“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红楼梦》中的女儿们爱作诗,她们建立起自己的海棠诗社,其中以黛玉所做诗歌最佳。女儿们联句作诗,是她们在大观园中的主要活动,这个活动只限于大观园之内,正是在泥淖世界之外的净水国。黛玉在此所作的诗歌,全部是她人格精神的外现,黛玉的每一首诗都高洁纯净,如“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黛玉的潇湘馆、黛玉葬花、黛玉的诗歌全部与其精神内涵浑然统一,是其精神价值的高度外现,是《红楼梦》这部作品中达到诗意栖居的最高境界的女子。

要之,《红楼梦》中所蕴含的生命价值,是由大观园中的清净儿女共同来体现的,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是其中最具生命意蕴的存在,从她们的本身以及二人的爱情故事中所体现出的全部精神内涵共同指向一个主题,人应当诗意栖居于大地之上。宝黛爱情的所传达出的精神内涵不仅在封建时代开始引导人们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存价值,即便是在当代和未来,这也是人类应当始终思考的问题。(作者单位:吉林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邵宁宁.启蒙神话与成长的悲剧――《红楼梦》人生解读[J].红楼梦学刊,2002(2).

[2] 刘梦溪等.红楼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9.

[4] 邬东;陈阳.诗意栖居――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神内涵[J].中国园林,2008(3).

[5] 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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