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的女人

世上美丽的爱情多半部是男人想象出来的，比如《梁祝》、《罗密欧与朱丽叶》、《茶花女》等等，美丽则美丽矣，但略显肤浅。而另一种刻骨铬心的爱，像是《简爱》、《呼啸山庄》、《情人》，往往出自女人之手，别看女人的手纤弱，写出的爱情却是很沉重的。男人的爱浪漫而绝望，女人的爱现实而充满创痛感，似乎只要是美丽的爱情，就必定伴随着苦难，这样方能显出爱的分量。

为什厶会这样呢，为什么痴迷的爱情总要承受重负，而且时常会因为不堪重负而破碎?道理非常简单：造物主并非是全能的。造物主在设计人类社会的种种游戏时，从来就未能做到十全十美，不出纰漏，岂止不能做到不出纰漏，那纰漏还大着呢，大到时常会造成生命悲居，以至人类当中的佼佼看，像马克思、尼采、贝多芬、爱因斯坦等等，不得不怀疑整个社会程序是不健康的，是彻头彻尾的荒唐，有必要重新设计，由人类自己来设计。

别的不说，什么权力的制约，财富的分配，等等，先搁到一边去，就单说爱情吧。在造物主设计的程序中，爱情的程序最为滑稽，它给人这样一种幻觉，似乎男女只要产生了爱情，一切都会变得伟大起来，于是灰姑娘与王子、漂亮公主与流浪儿的相爱童话代代相传，甚至连海里的鱼都会因为爱情而变成陆上的美人。

然而事实呢?事实是因为爱情程序出错,爱情要么成了人世间最大的谎言，要么就是最凄美的悲剧。比方说男人的爱吧。本来男人喜欢漂亮女人，但是因为文明进化了，男人不可能不顾对方感受就强行霸占，不但不能这样，而且还要装出看重的并不是女人的容颜，而是她的内心，要以异乎寻常的尊重与文雅的方式，向她表达爱意。

表达爱情的方式是否文雅，是否得体，是现代文明对男人的考验，体现了一个男人的素养和对女性的关爱，因此应该是一种高贵的情感升华，这是造物主程序设计中闪光的部分，可是这种设计也就到此为止了。按道理说，一个女人一旦遇上这种文雅得体的求爱方式．一定会芳心颤动，以加倍的爱回报对方，可是现买生活却往往不按这种程序发展。

这种程序忘记了被爱者也是人，也有凡人的各种欲望。她首先要判定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不是富有、英俊，或者风趣、性感等等，如果不是，那么非常不幸，仅靠那种得体的求爱方式，是不会打动她的。不但不会打动，她甚至还会认为，那不过是对方渴望得到她而玩弄的小伎俩，或者做出的无奈选择。敲钟人夸西莫多爱艾丝美拉达吗？不能。哪怕他为她而死，她也不会动心。

同样的道理，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花容月貌，没有万贯嫁妆，她的爱在男人眼里，也是要打折扣的，也会被视作无奈的选择，非但不会得到珍惜，而且还会遭到冷落。

仅有爱情是不够的，这就是造物主的疏忽造成的结果。不知有多少相爱的男女，为这点疏忽吃尽了苦头，等到明白过来，两鬓已经发白。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是如何处理造物主的疏忽，如何处理因这种疏忽而造成的情感痛苦?笔者不太清楚。一切都在无息无声中发生，又在无息无声中结束。笔者知道的是，女作家一旦在小说中遇上这种事，她就会成为纵火犯，用纤弱的手在小说结尾放一把火，烧它个精光，烧它个痛快，让什么地位、容貌、财富、年龄、信仰等等，全化为灰烬!

我们在《简爱》里见过这把火，在《蝴蝶梦》里见过这把火，在《飘》里也见过这把火，这些由炽烈的爱情引发的大火，把相爱双方烧穷了，烧丑了，烧平等了。如果侥幸未被烧死，他们就会在废墟上相伴终生，而且会觉得无比幸福。这种纵火方式，固然给了小说一个结局，但同时也恰恰表明，作家如果想解决人类的困境，就会变得跟造物主一样无能。

摘自《青年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