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伤感的猫

杨东晓*人称“猫姐”,在北京、上海等地传媒混迹多年,因为抢救街头流浪猫犬而认识了一大批有同样爱心的人,现为《新世纪周刊》主笔。

从没有哪只猫,像最近捡到的这只一样,令我伤感。

所谓天时地利,它一样不占,能否和新主人“和”,还要假以时日。

先说捡到的地方,北京,CBD,国贸,美美百货东侧。

这里靠近北京那个著名的地铁站,国贸站天天人潮涌动,尤其是上下班时分,说摩肩接踵毫不夸张,即便是在非高峰时段,也是一块热地。

下午下班后,到国贸找一位朋友,逆着从国贸一带迎面而来的人流时,我能感到自己是个异物,硬往人群里头塞。

看到还有一个小小的异物,一动不动地坐在新装饰的小方块地面上,无论多少人从身边经过,它自岿然不动。所有从此处经过的人,也都熟视无睹。只有我这样第一次看见这场面的过客,才停下脚步。一个美女见我盯着它看,说了句,它天天在这儿呆着。

手里没带吃的,约见时间到了,先拔腿就跑。心说,有缘分的话就再见吧。

一小时后,约见完毕,和朋友一同出来,那只小白猫还像一个小木头似的在原地呆着。我转身去买一袋猫粮,回来时发现帅哥朋友已买回了一串鸭肝,美女朋友则把硕大的包包立在地上,一边挡风一边让它靠着。它也就顺势靠下来,可能蹲累了。

凭我多年的经验,挠两下下巴,就把它收服了,猫真的是无法抵御挠下巴的诱惑,看年牙口,也就一岁。正是在它舒服惬意之时,我惊呆了,这孩子,它居然怀孕了。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就有遛狗的人来光顾了。

一人一句就听明白了它的身世。

“那帮搞装修的民工养的”――两只腊肠的老爸说;

“就美美商场那儿”――一只博美的妈妈顺手一指;

“民工干完了走了,把它搁桶里提溜着上车,人家汽车不让上”,斑点的阿婆好像亲眼所见;

“还说呢,我让你上来,火车也不让你上,民工就把它从桶里倒出来了”,博美的妈妈有点像奥运老太太,看来也天天街坊门口呆着。

人狗皆散去,临了谁说了一句,瞧美美开这时候!

美美商场背后的CBD正和美美一同共渡时艰,这座城市的楼盘也不好卖了,观望着、盼望着、等待着,房价还在虚高不下。民工年后来了,找不到工作又走了;民工年后来了,找到工作的,做完一茬就找不到第二茬,也走了。

没找到新家而先孕,这对于一只流浪猫来说,真有些朝不保夕。

心里这份来自天不时地不利的伤怀总得找人感叹出来。

结果被朋友佛爷一针见血地令人不安:

你这难道不是歧视吗?民工就不能有自己的宠物吗?流浪猫一定是被民工吃掉的吗?只有我们广州才吃猫肉吗?你们北京路边的烧烤小摊就不吃猫肉吗?

回避这些无法解决的诘问,只有换一个温情的话题,我说,我是感叹这只猫的忠诚。结果佛爷拿出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来告诉我,猫只是没有狗的记忆能力强,通常,猫只是比狗更容易遗忘而不是背叛。

那么,还有什么比人更懂得遗忘吗?人爱说,“忘了吧”,被动遗忘已经无可挽回,主动遗忘更把人类向群体失忆症又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