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的短信

每周四下午的二三节课都是全校老师开大会的时间,这两节课学生就呆在教室自习。

散会了,陈老师去班里转转。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各自做着作业,班长季洁坐在讲桌边也在埋头写作业――每个班都会安排值日生或班干部在讲台上管纪律。不过陈老师对自己班上的纪律一直是很满意的,她们班几乎能做到“有老师没老师一样”,季洁坐讲台上只是起个形式上的震慑作用,她从来不必像有的班级的值日生那样,拿着教鞭在讲台上边敲边喊:“安静!再不安静我就记名字了!”

看着井然有序的学生,陈老师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猛然看见干净的黑板中央写着“高兴”的名字,那字迹显然是季洁的。

“怎么回事?黑板上的名字。”陈老师走到季洁身边轻声问。

“他,他表现不好,找人讲话。”季洁看了高兴一眼,回答陈老师,脸微微红了。

陈老师打心眼里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长得清秀,性格文静;虽然家庭条件优越,成绩优秀,却没有“骄娇”二气。

“高兴,出来!看见黑板上你的名字,我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陈老师一语双关严肃地说。

高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出座位,边往教室外走边嘟囔:“没有,我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班长冤枉你了?”站在走廊里,陈老师严厉地盯着高兴。

“真的,您相信我。我真没干什么。”高兴十二分诚恳地对陈老师说。

高兴在班上属于比较活跃的男生,成绩中等,但人机灵、幽默,所以很有人缘。

“你的意思是――你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自习,班长就莫名其妙把你名字记上去了,是么?”陈老师继续追问。

“这……也不是……”高兴有些委屈,“我就是找李思思借修正液,她也没带,我就找后面的刘正借――季洁就说我讲话,把我的名字记下来了。我跟她解释,她也不听,真是……”高兴微微嘟起了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李思思,刘正,出来一下!”陈老师在门口一喊,高兴的同桌李思思、后座的刘正就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出来了。

“他今天为什么被记名字?”陈老师问。

“他找我们借修正液,估计季洁误以为他在找我们讲话,就把他的名字记上去了。”快嘴的李思思连忙回答。

刘正在一旁直点头。

“借修正液的过程中有没有趁机讲点小话或做些怪动作之类?”陈老师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班主任,想得就是周到。

“没有。”李思思摇头。

“嗯,是没有。”刘正也摇头。

李思思是季洁的好朋友,照说是不会包庇高兴的;刘正是个很老实的男生,应该也不会撒谎。陈老师心里舒了口气,让李思思和刘正回教室了。

“季洁作为班长,严格要求大家也是应该的――免得以后有人钻空子,讲小话偏偏找借口在借东西之类。你自己注意点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陈老师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谢谢老师替我沉冤昭雪。”高兴露出了如释重负后的调皮表情。

“人家季洁也没冤枉你――快进去自习吧。”陈老师挥挥手。

“唉,这还不是冤枉?!算了,有些事,不好说。”高兴说着脚步轻快地走进教室。

看着他的背影,陈老师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现在的孩子啊,就是喜欢夸张,豆大点事居然感慨“有些事,不好说”!

紧接着下一周的周四,陈老师又在黑板上看到了高兴的名字。

“高兴,跟我到办公室来!”陈老师真有些不高兴了。

进了办公室,陈老师板着脸坐在位子上:“说吧,这次季洁又怎么‘冤枉’你了?”

陈老师还是第一次这样跟自己生气,高兴有些害怕,吞吞吐吐地说:“老师,别,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我,我没干什么,就是,就是不小心把笔盒碰到了地上。”

这就是高兴机灵的地方:懂得替老师着想。就像上次,陈老师看着教室墙角没堆放好的扫把刚准备动手整理,高兴大喊一声:“老师,别动,让我来!”然后一个箭步冲过来麻利地把清洁工具归置好了。他说这些做这些从不扭扭捏捏,总是一副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样子。

陈老师的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依然严厉,“不小心?我怕你是故意哗众取宠吧!你别避重就轻,老实交待!”

“我真的只是笔盒掉地上,是无意的。我没做一点其它坏事,真的。”高兴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照你这么说,你又被冤枉啦?”

“季洁在针对我。我没犯错。”高兴深呼一口气仰起脸,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针对你?为什么?”看着高兴眼眶里的泪,陈老师有点心软了。

“这……这……”高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有些事,不好说。以后自习课我一定小心点,不给她任何把柄。”高兴低着头,泄气地说。

“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季洁在故意找你的茬?!”陈老师的火被高兴的话“腾”地烧起来了,她忽地站起身,逼视着高兴,“你今天还非跟我把话说清楚了!”

高兴不敢直视陈老师,他都不知道把目光往哪放才好。说还是不说呢?他在犹豫。

“说啊!你!!还没编好么?”陈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编?这事怎么能编呢?说吧,不说自己真会被冤死,况且谁知以后又会被季洁抓到什么“小辫子”,那不永世不得翻身了?高兴想到这,决定豁出去了。

“好,我说。是,是感情纠葛。”高兴终于说出来了。

陈老师的眼镜都要吓掉了,多大点孩子啊,才初一,13岁不到,居然跟自己说什么“感情纠葛”!

“那,说说你们的感情纠葛吧。”陈老师坐回位子上,她突然觉得很想笑。

“不久前,季洁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你故意表现得对我很冷淡,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我一看,觉得她太自以为是了,就马上给她回了四个字:‘自作多情’。”

陈老师惊异地看着高兴,她觉得这太出乎意料了,那么文静,有些清高的季洁,怎么会给高兴发这种短信呢?

“真的,这不是我瞎编的。不信您看。”高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则短信递给陈老师,“喏,我还没删呢。”

陈老师接过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内容与高兴说的一样,那个号确实是季洁的。

“就因为这,季洁就开始针对我。其实我没违反纪律。当然,也许我那样回信息不对,伤了她的自尊心。”高兴很真诚地跟陈老师探讨,“我现在该怎么挽回局面呢?我一直觉得和季洁有隔膜,不知为什么,可能就是别人说的不投缘吧,所以我不怎么爱跟她说话、开玩笑。现在一来,肯定隔膜更深了,我可不想和同学结怨,还得在一个班待两年多呢,怎么办呢?”高兴期待地看着陈老师。

陈老师真的很想笑:自己当学生时,这些事这些话是打死也不会告诉老师的;往届的学生除非是老师看出苗头,谈心到一定火候才会含蓄地道出一点点――现在的孩子,这到底是成熟还是单纯呢?

“你没找你的死党们商量么?”陈老师压住笑问。

“哪能啊――这事我谁也没说。季洁是那种心气很高的女孩,万一这事从我那些哥们那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不拿把刀把我给剁了哇――或者把她自己给剁了。呵呵,这说明我在班上的魅力指数还是颇高的。”看见陈老师的脸阴转多云,高兴有些忘形了。

“你不会是在为自己将来早恋埋伏笔吧――这么有魅力,那早恋岂不无法避免?”陈老师老辣的,有预见性地问。

“不会不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兴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既然伤了她的自尊,就想办法弥补吧。老实说,作为一个男子汉,那样回信息是不够大方。”

“哦。那怎么弥补呢?”高兴急切地问。

“怎么,还需要我来插手你们这些事么?”陈老师含笑地问。

“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老师,没事我就回教室了。”征得陈老师的同意后,高兴走出了办公室。

晚上,季洁刚做完作业,手机欢快地唱响了。一看,是高兴的来电。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下午,高兴从办公室回来,表情是多么沮丧啊,一定是被陈老师狠批了一顿。季洁犹豫了一下,按了“拒绝”键。

这件事,是自己做过分了吧。季洁呆坐在书桌前想,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李思思她们抢去自己的手机给高兴发那条短信的。

那是一个暖暖的下午,放学后,夕阳还妩媚生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喜悦。

“呵,春天就是舒服。我们去江滩坐一小会儿吧。”四个好朋友骑车路过江滩时,李思思建议。

一拍即合,几个女孩把车推上了江滩,将书包堆放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不知怎么,大家就聊到了高兴。

“人算不上帅,但个性蛮好的。”

“很乐观,说话也风趣。”

“也挺乐于助人,不像有些男生老自私的。”

“咦,季洁,怎么不发表高论?”李思思突然发现谈论这个话题时,季洁并没参与。

“哦,我和他不熟。我们讲话好像不超过五句吧。”季洁有些尴尬,她这才发现,作为班长,和班上这个活跃的受欢迎的男生却少有交集,怎么回事呢?

“嗯,好像是的哦,好像是没见过你们交往。”张颖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说。

“那……该不是别有原因吧,也许……”刘凌眨着眼诡秘地笑着说。

“哦――”李思思恍然大悟,应和道,“是啊,也许是故意冷淡你吧――那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对你有意思呗。”李思思模仿着“小沈阳”的腔调。

“就是这回事呗。”张颖、刘凌马上跟着起哄。

“哎呀,瞎说什么呀,你们!”季洁的脸红了,急着去捂她们的嘴巴,几个女孩笑着闹作了一团。

“来来来,发个短信验证一下。”李思思说着就去掏季洁书包里的手机。

“不要哇。”季洁扑向自己的书包。

“呃,别这么小气,验证一下我们的分析嘛。”刘凌抱住季洁的腰。

“是呀。况且今天是愚人节,只当是个恶作剧么。你再不老老实实配合,我们就把你扔长江喂鱼去了啊。”张颖拦住季洁的手,笑着威胁道。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鬼使神差吧,季洁事后回忆,如果当时她坚决地阻挡,她们是不会强行把那条短信发出去的,但她自己也不清楚当时是什么心态,居然默认李思思把那条短信发送出去了。

“喏,手机还你。别人的回信还是由本人自己看才好,免得被我们窥去了隐私。”李思思调侃着把手机递给季洁。

这时,短信提示音响了。

季洁打开短信,四个字:自作多情。想都没想,季洁立即删除了高兴的回信,感觉真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回的什么?”三个好友同时凑过了脑袋。

“喂,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删了?”

“是啊,他回的什么呀?”

“说呀。”

在大家的逼问下,季洁淡淡地回答:“他说‘没有的事’。”

“切――他不好意思承认吧。”

“欲扬先抑吧。”

“好个狡猾的高兴。”

女孩们笑着又岔开了话题,把这事当作句号丢在了一边。只有季洁耿耿于怀,她觉得自己简直遭受了奇耻大辱!

就因为这,自己才故意挑高兴的刺记他的名了吧。这是在打击报复吧。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季洁拨弄着手机呆呆地想。

这时,短信音响了。季洁打开手机,是高兴发过来的: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等你接电话。后面还加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季洁在心里微微笑了,看来自己是小心眼了,高兴没打算兴师问罪。

铃声再次响起,是高兴,季洁迟疑了一小下,还是接通了。

“喂――”

“喂,大班。”高兴的声音传过来,“我向你赔罪了。我不会说话,说错了话,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吧?要不,我跟你写份检讨,你定字数,我保证深刻反省!”

高兴说这番话时,是拿着手机面对卧室里林依晨的海报说的。毕竟和季洁不太熟,又有隔膜――看着喜欢的林依晨的俏模样,说这番话就不觉得别扭了。高兴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挺自然。

“别别别,不用不用。”季洁听到这些反倒有些内疚了,“那条短信,是李思思她们愚人节的玩笑。”季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加上这一句。

“哦――所以我才随便瞎回的――我也是愚人节的玩笑,但,没把握好分寸,对不起啊。”高兴的脑子转得够快,其实那天接到短信时,他压根没想到愚人节这回事儿。

“嗯,一场误会……”季洁不知再说什么。

“那,你早点休息吧,不打扰你了。”高兴懂得见好就收。

“好,拜。”

“嗯,拜拜。”

两人挂了电话,都有些如释重负。

第二天,季洁对陈老师说:“陈老师,其实,其实自习课班上纪律挺好的,高兴也没犯错。”

“哦?”陈老师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你严格要求大家是应该的呀。他怪你啦?”

“没没没,他没怪我。记他的名字是我小心眼了。哎,有些事,不好说。反正,班上都挺好,您别担心。”季洁说完,羞涩地一笑跑了。

陈老师轻轻地笑了,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阳光温柔地洒进来,肆意地在办公桌上舞蹈。

春天,阳光,成长,真好。陈老师在心里喃喃自语。

发稿/金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