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美国英雄 范·克莱本

时间:2022-10-16 11:16:42

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美国英雄 范·克莱本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闪银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1958年,一阵清爽的风从钢琴大赛的舞台上吹向了全世界。在美国人范・克莱本赢得莫斯科首届柴科夫斯基钢琴大赛之后的独奏会上,热情的俄罗斯听众用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欢迎这个一脸稚气的“瘦高个儿”再一次回到舞台的中央。只见他微整琴椅,身体稍稍向后靠去,远离琴键,脑袋微微向里侧着,凝视着远方。随后,带着明显拉格泰姆风格和百老汇式和声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从克莱本的指尖缓缓流出,听众群中先是爆发出一阵掌声和笑声,然后便立即沉浸在这支悠扬的小曲里了。克莱本朴实温暖的音色在空气中铺陈开来,渗透进听众的耳朵,融化在人们的心里。在那个处于冷战高峰背景的灰色年代,克莱本在柴科夫斯基钢琴比赛上的夺冠被认为是美国对苏联的一次胜利,而高傲的苏联人也选择了接受和喜欢美国――通过范・克莱本。

早在范・克莱本获得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金奖之前,他少时的经历已注定了他的传奇人生。1934年7月12日,小哈维・拉范・克莱本(Harvey Lavan Cliburn Jr.)出生于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什里夫波特。他的母亲丽尔迪亚・比・奥布莱恩(Rildia Bee O’Bryan)早年毕业于辛辛那提音乐学院,之后又就读于纽约的音乐艺术学院(后来更名为朱利亚音乐学校),师从李斯特的弟子阿图尔・弗雷德海姆(Arthur Friedheim),是位颇有前途的钢琴家。但由于她父亲反对她以音乐会钢琴家作为职业,丽尔迪亚不得不回到了德克萨斯州,最终嫁给了哈维・拉范・克莱本,一个收入平平、寡言少语的石油公司的销售代表。

小克莱本是家中的独子,他三岁起由母亲教授钢琴,四岁就在学生音乐会中演出。在他六岁的时候,全家移居到德克萨斯州。尽管小克莱本的父亲希望他能成为一名传教士,但随着小克莱本琴艺的日益精湛,他的父亲渐渐发现他将来注定要从事音乐,于是亲自在家中的车库里搭建了一个练琴房。克莱本自小就是一个十分感性的孩子,生性腼腆害羞,和其他同龄的美国孩子不一样,因为怕手受伤,克莱本不敢尝试任何体育活动,因此他在学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家里,克莱本是个从来不淘气的孩子,更是一个优秀的钢琴学生。克莱本一直很感激他的母亲,每每谈论到丽尔迪亚对他的影响,他总是深情地说是他的母亲教会他找到钢琴的“声音之眼”。“她总是告诉我,”他说,“人声是人类的第一件乐器,当你演奏钢琴的时候,弹出的并不是数字,而要找到歌唱般的声音。”丽尔迪亚还拥有十分优美的歌喉,年少的克莱本在演奏中超越同龄人的优雅和歌唱性与母亲的专业训练及音乐熏陶不无关系。十三岁时,克莱本与休斯顿管弦乐队合作演奏了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在美国国家钢琴大赛青少年组获奖。此后,丽尔迪亚认为她的儿子应该跟随更优秀的老师,获得更全面更专业的学习,于是她把克莱本带到纽约,让他参加朱利亚音乐学校的大师班。克莱本随即获得了该校预科的资格,但是他拒绝跟随母亲之外的任何人学习,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德克萨斯州。直到十七岁中学毕业后,克莱本才终于向母亲妥协,接受了朱利亚音乐学校的奖学金,师从乌克兰出生的名师罗西纳・列文涅(Rosina Lhevinne)。罗西纳・列文涅是朱利亚音乐学校的一位著名老师,她延续了安东・鲁宾斯坦的传统,“先让学生在心里培养出适当的情绪,想象出想要的声音,再将它弹出来”。她认为,光有乐感是不够的,而是需要设计过的情绪,控制乐曲中的每一个分句、音色和布局,让听众感同身受。克莱本拜师于列文涅完全是出于母亲的坚持,因为她的恩师阿图尔・弗雷德海姆的第一任老师正是安东・鲁宾斯坦。母亲希望克莱本能够传续俄罗斯钢琴学派的教学和演奏方式,演奏出精致且富有内涵的音乐。

1954年,克莱本赢得了列文屈特大赛的冠军。在克莱本夺冠之前,该项大赛的大奖已空缺了三年。1954年的评委会包括鲁道夫・塞尔金、乔治・赛尔和莱昂纳德・伯恩斯坦,他们一致认为克莱本是冠军的不二人选。克莱本精湛的琴艺被哥伦比亚艺术家经纪公司看中,立即同他签了约。同年,克莱本还与指挥米特罗普洛斯合作了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首次登上了卡内基音乐厅。之后直到1957年,克莱本的演艺事业一直停滞不前,列文涅女士建议克莱本去莫斯科参加第一届柴科夫斯基钢琴大赛。正是这样的一个契机,造就了一位美国英雄。

自柴科夫斯基比赛的第一轮开始,俄国听众就对克莱本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克莱本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他长得非常高,十六岁时就有6.4英尺(约1.95米),却十分消瘦,天然蓬松的金色卷发下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克莱本的演奏风格十分朴实,或者可以说略带笨拙,在演奏动听的旋律时,他总是仰着头,身体随着音乐摇摆,而在演奏快速的音群时,他会俯下身去,怒视着自己的一双大手。最后一轮比赛当晚,克莱本演奏了他的成名作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卡巴列夫斯基的一首小品以及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弹毕,观众席爆发出的掌声简直要震塌音乐厅的屋顶,大家有节奏地欢呼着“第一名!第一名!”评审团毫无争议地同意了观众的意见,评委之一著名钢琴家埃米尔・吉列尔斯更是到后台去热情地拥抱了克莱本。于是一夜之间,克莱本成了俄罗斯人的宠儿,整个莫斯科都为他沸腾,疯狂地欢庆他的胜利。

赢得柴科夫斯基大奖的克莱本,从此不只是个单纯的钢琴家,某种程度上他成了美国在冷战时期超越苏联的象征之一,成了美国人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当克莱本凯旋而归的时候,纽约曼哈顿下城区到处抛投着缤纷的彩带,十万乐迷簇拥在百老汇大街的两旁,朝着克莱本拍手欢呼,站在敞篷车上的克莱本不停地向大家送出飞吻,亲切地挥手致意。在市政厅举办的仪式上,市长罗伯特・F・瓦格纳说:“克莱本先生双手奏响的和弦在全世界飘扬,提高了我们的艺术家与音乐爱好者的声望。”

此后,克莱本成为了古典乐坛的明星,从美国百老汇到日本东京,他举办了上百场音乐会,他与莫斯科国家交响乐团在麦迪逊花园的音乐会有超过一万六千名观众慕名而来,他录制的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也成了首张突破百万销量的古典专辑。这是克莱本职业生涯的黄金岁月,钢琴家里赫特描述克莱本是一个天才型的钢琴家,早年的克莱本有着扎实的技巧,对于情感的处理细微得恰到好处,毫不造作。“柴一”的慢乐章是克莱本发挥其技艺之所长的温润土壤,浪漫温文的乐章如同一阵暖风,撩拨心意;而演奏快乐章时,克莱本也能爆发出汹涌澎湃的浪漫主义激情。在卡内基音乐厅现场录制的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被评论为克莱本的巅峰之作。乐评家哈罗德・勋伯格盛赞克莱本扎实的技术和音乐上的自信,还特别提到克莱本拥有“男性化的诗意”。

可惜,早早成名的克莱本没能继续他的辉煌,“文化名人”和“美国英雄”的光环使得他无论在哪里演出,观众都只想听他的成名作。当克莱本尝试演奏些别的作品时,获得的反响和之前的两首成名作相比大相径庭。克莱本1959年与纽约爱乐合作的莫扎特被乐评家霍华德・托布曼(Howard Taubman)形容成”彻底令人失望的作品”,1961年与费城交响乐团合作的贝多芬《“皇帝”协奏曲》被哈罗德・勋伯格批评“没有年轻人的活力,没有岁月积淀的香醇”。尽管如此,克莱本仍努力拓展自己的演出曲目,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他演出了麦克道威尔和普罗科菲耶夫的协奏曲以及巴伯的奏鸣曲,同时也涉足了勃拉姆斯、肖邦、李斯特等人的作品。可即使普罗科菲耶夫被赋予高度的评价,他终究还是没能回到他黄金时代的状态。显然,克莱本的天才显现得太早,而他艺术的成长没有达到人们的期待,导致他的抱负终没有实现。更甚的是,克莱本滴酒不沾、常去教堂的健康形象成了美国六十年代末年轻人诟病僵化体制的对象。于是,1978年,四十四岁的克莱本宣布退出乐坛,搬回德克萨斯州和母亲同住在沃斯堡的大宅里。

即使克莱本宣布隐退乐坛,他的名字仍是钢琴界永远不乏的谈资,因为他的名字还和另一个蜚声国际的比赛联系在一起――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1962年,沃斯堡的艺术赞助商们为了纪念家乡英雄用音乐征服莫斯科的壮举,并鼓励新一代的钢琴新秀脱颖而出,创办了范・克莱本基金会和该项比赛。迄今为止,范・克莱本钢琴比赛仍是世界级屈指可数的大型音乐比赛之一,比赛奖励设置也设身处地地为音乐家考虑,不仅奖金数额是同类比赛中最高的,获奖者更有机会能够得到全世界巡演的签约合同。因此,能在范・克莱本钢琴比赛中得到名次,被认为是年轻音乐家打开职业生涯的一条捷径。

不在乐坛一线征战的克莱本,并没有舍弃他“文化名人”的标志,他仍在不懈地传播音乐。在采访中,他总是不停叨叨念着音乐的美好,说他是如何欣喜地看到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德克萨斯竞技,某种意义上,他在力图创造又一个钢琴的黄金时代。克莱本的性格温顺,也喜好社交,他在沃斯堡的宅邸十分漂亮,有三层楼高,有温室和标准尺寸的游泳池。无论克莱本年岁如何增长,童心未眠的他总张罗着家里充满节日的装饰。每次克莱本钢琴比赛开赛前,他都热情地邀请所有参赛选手去他家开派对,和年轻的选手一同围坐在壁炉边,滔滔音乐的至善至美。

1987年,美国总统里根为了在白宫接待苏共中央总书记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特地邀请了克莱本到白宫演出。克莱本以此为契机重返乐坛,但此后演出的场次并不密集,他似乎已不再看重自己作为钢琴家的身份,而更多的是作为一个“音乐大使”。克莱本喜欢引用拉赫玛尼诺夫的一句话“伟大的音乐足以充实人生,而人生相较于伟大的音乐却实在短暂”。在音乐的世界里,美妙的东西是永无止境的,有经典的传承,也有意外的相遇,音乐之大同,完全无法客观地来判断。任何一位艺术家在音乐面前都是个谦逊的圣徒,幸运的是所有爱乐人都可以感受到音乐的不朽,也能创造出音乐的不朽。

1998年5月21日,在沃斯堡一座音乐厅的落成仪式音乐会上,范・克莱本与沃斯堡交响乐团合作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在演奏第三乐章时突发失忆,晕倒在舞台上。克莱本说“那是难以言喻的剧烈痛苦”。范・克莱本最后一次公演是在同年9月克莱本基金会五十周年的庆典音乐会上。2004年,范・克莱本获得格莱美终生成就奖,2010年由美国总统奥巴马授予美国国家艺术勋章。2012年8月,克莱本被诊断出骨癌晚期,他笑谈自己的应对措施是“在家舒服地休息”。克莱本也没有拒绝客人的来访,他依然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家来家里谈天说地,适当地接受采访,甚至关心着2013年第十四届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的进程。半年之后,2013年2月27日,范・克莱本在德克萨斯的家中去世,享年七十八岁。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上一篇:巧夺天工的雕刻 古朴含蓄的寓意 下一篇:奥兰多·吉本斯:英格兰的“上帝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