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国家无需“挑边”

由于中国巨大的经济辐射引力，亚太地区的国家大多选择在经济上依赖中国，而在安全上依靠美国的政策。但近两年来随着美国将更多外交重心放回到亚太地区，这些国家原本看似平衡的局面变得微妙。

澳大利亚可谓是这类国家的典型：中国坐稳澳大利亚第一大贸易伙伴的位置，同时澳大利亚与美国的安全同盟关系日益紧密。

在1996年至2007年担任澳大利亚总理的霍华德更是典型中的典型。作为澳大利亚连任次数最多的总理之一，霍华德对自己亲美者的身份开诚布公，他与布什私交甚好，曾被后者赞为“有着一颗赤诚之心”；在他的领导下，澳大利亚获得了美国“副警长”的戏称，无论是在阿富汗还是在伊拉克，军队一直同美军并肩作战。与此同时，他宣称自己也是一名亲华者，曾促成中澳之间的能源合作；他定期访问中国，曾与促膝长谈，与关系融洽。

他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身处亚太的国家与中国和美国同时保持亲密关系是可行的，而整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最终有赖于中美之间的双边关系，这也是澳大利亚的外交政策重心。

亲美亦亲中

《财经》：你和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私交甚好，在你任期内澳大利亚军队分别参与了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但随着中国的崛起，中澳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中国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是澳大利亚未来经济发展的最大潜力。你现在的态度是否有所转变，是否认为较之美国，澳大利亚应该和中国更靠近一些？

霍华德：我在担任澳大利亚总理期间确实很亲美，现在也是，但同时我也很亲近中国。你的问题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上，即澳大利亚无法同时亲近中国和美国，这一点我不同意，与两国同时保持亲密关系是可能的。澳美两国在文化、语言和政治体制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在文化上的认同是与生俱来的。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开诚布公很重要。

但我同时也力主发展同中国的良好关系。我曾帮助促成澳大利亚与广东省在液化天然气项目上的合作；我定期访问中国，同中国领导人建立了很好的友谊。在我任期内，中国已经是澳大利亚的第五大贸易伙伴，令我们受益良多。

我坚持认为，亲美和亲华是可以并存的，澳大利亚的政策就是一个鲜活的证明。2003年10月，布什总统和主席先后两天分别在澳大利亚的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讲，这向澳大利亚民众和中美两国释放了强烈的信号：澳洲可以同两个国家都保持亲密的关系。对于必须在中美之间择边的看法，我完全不能苟同。

《财经》：澳大利亚可以算是大多数亚太国家的一个缩影：与中国的亲近更多源于经济上的依赖，但涉及政治和安全问题就转向美国，这之间是否存在矛盾？

霍华德：我认为其中一点是因为我们同美国的政治体制相似，这是无法忽略的。深入人心的民主制度令两国自然而然地团结起来。为什么这一地区的很多国家都在政治上转向美国？原因就是它们和美国拥有相同的政治体制。

中国有权选择自己的政治体制，对此我表示尊重，中国也应该尊重和接受澳大利亚是同美国一样的民主国家的事实，尊重各自的选择是维系国家间友谊的重要基础之一。

《财经》：你形容中国是澳大利亚最好的顾客，而美国是澳大利亚最好的盟友。这种模式是否具有可持续性？

霍华德：同中美两国都维持亲密的关系对澳大利亚来说是可持续的，但必须认清这两种亲密关系的基础不同，否认不可否认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同美国之间共享的历史、文化、政治体制是事实，我们无需为了讨好中国而去否认这些事实。同样，我们同中国越走越近也是无可否认的，两国之间有很多共同点，且超出了经济的范畴。这些联系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加深。

如同美国人所言，“我们能够边走路边嚼口香糖。”人们不愿意接受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沮丧，因为这是两种不同的关系。

与美合作非针对中国

《财经》：有些分析认为，如澳大利亚这样的国家选择向美国靠近，是因为中国的崛起，尤其是军事的崛起形成了对它们的威胁。

霍华德：纵观世界历史，每个经济上强大的国家不但在政治上发挥了更大的影响力，也用更强大的国防力量武装了自己。我认同中国有权利发展更强大的国防力量，这非常自然，所有经济强国都做过如出一辙的事情，包括美国、德国以及英国。

我个人不认为中国会对任何国家造成威胁，因为中国在国防上的建设不是穷兵黩武式的。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需要有与其经济实力相匹配的国防力量。

《财经》：美国在外交政策上重返亚太并做出相应的军事安排，例如美国在澳大利亚的达尔文港部署2500名士兵，这曾引起中国的担忧，并指责其破坏地区的稳定秩序。

霍华德：在其他国家理解中国军事崛起的同时，中国也应该接受其他国家在国防上的一些行为也是恰当和正常的。中国对美国驻军达尔文港一事反应激烈，我感到震惊。2500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六个月的期限，这是非常少量的部署，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军事基地，只是做训练和操练之用。这是澳美两国长期关系的自然产物，两国拥有紧密的情报分享和军事合作，这些合作已长达数十年，我们不会也不应该改变它。中国不必认为这是直接用来对抗中国的。

如果中国增加军事力量是合理的，美国为什么不能？我不认为中国意图与任何国家求战，我肯定中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维持经济增长和维护国内稳定等问题。我接受中国应该有更强大的国防力量，并不以为这是一种会直接对抗澳大利亚的威胁。但我想中国也应该接受，这一地区的其他国家有权进行军事操练和演习，诸如澳大利亚等国家和美国长期拥有一种更紧密的联盟关系，而这并非是针对中国的。

我们应该坦诚地讨论这些问题，否则就会产生误解。相互尊重和信任是必须的。

《财经》：澳大利亚在达尔文港接受美军造成中澳之间出现误解和紧张，这一事例描绘了目前的一种情势：由于美国重返亚太这一新情况，中国与这个地区国家的矛盾变得复杂化。美国重返亚洲令很多这一地区的国家有一种被夹在中国与美国之间的不适感。

霍华德：中美两国必须共同为此担负责任，这不全是美国的错，也不完全是中国的错。

《财经》：你怎么看中日之间从去年开始因产生隔隙，至今双边关系仍然未能恢复？

霍华德：很多人把目前中日之间的紧张关系归结到美国身上，但两国的矛盾是一个特殊的例子，是两国之间的事情，来源于深层次的历史原因。我理解中国人对于“二战”的感受，但解决这个问题是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应该共同承担的责任，我不认为存在第三方有能力协调解决。我也不相信地区的合作或安全构架能够消除这个矛盾。最终，驱动国际关系的最重要因素还是两国的双边关系。

中美共同负有责任

《财经》：你是如何理解美国的“再平衡”战略？

霍华德：美国在亚洲存在多年，而且很多亚洲国家不希望美国离开，但其中最关键的还是中美之间的关系。这个地球上，这个地区内都拥有足以容下两个国家的空间，我不是第一个发表类似言论的人，但我相信这是真实的。站在澳大利亚的立场上，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中美之间发生重大纷争。

《财经》：在中国有一种广泛的评论，认为美国“重返亚洲”造成了这一地区的不稳定和分裂，你是否同意？

霍华德：我不同意这种看法，这种论断有失公允，也缺乏证据。我不认为美国近期有任何在该地区挑起事端的举动；同样的，如果美国因为中国增加国防费用就认为其要挑起争斗，这也是不对的。双方必须明白对方的立场。

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只能靠中美两国来消除，澳大利亚可以提供自己的建议，但不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国家，对其他国家而言也是如此。通俗地讲，这是赛场上两名最大牌的选手、马路边两个最高大的孩子，它们能够自己解决问题，我们只能给予鼓励和建议。

《财经》：你对中美两国的新领导人和奥巴马有什么样的建议？

霍华德：我的建议就是美国要接受中国的崛起，中国有权壮大自己的国防力量。中国也要接受美国在军事上的权利，比如说在达尔文驻扎部队。互相指责是可笑的。

归根结底，我们还是要说服对方相信我们的意图。如果你真心相信一个举动不是为了好战，那我们就有责任去说服别人。我相信中国壮大的军力并非出于好战的目的，所以我也请中国相信在达尔文的2500名美国大兵同样不具侵略性。这就是国家之间的互信与互重，而不应任由阴谋论发酵。

不论是谁担任澳大利亚的总理，澳大利亚外交政策的目标都应该是竭尽全力将中美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最小化。当然，这也是中美两国领导人最重要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