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情归阿拉善

对于西部我只是一个偶然，我去和不去对西部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西部对我却是一个必然。实际上不是西部需要我，而是我需要西部。

――宋军

宋军，北京九汉天成有限公司董事长，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副理事长和发起人之一。10年前开始投身宁夏及内蒙沙漠并斥资6000万元建立“阿拉善月亮湖生态旅游景区”，该项目成为生态环境工程的一大实验性标杆。目前已停止一切商业性投资行为，专注于生态保护与扶贫项目的推进。

环保乌托邦

采访开始时，宋军端来一把嫣红的野果子请大家品尝：“这是我们阿拉善沙漠里的特产，它叫白刺，好吃吧？”每每提到阿拉善，宋军必强调“我们阿拉善”。

在现在这个纷繁紧张的社会里，有谁还会关注夜晚的天空是否晴朗，想到要欣赏繁星满天呢？有。宋军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然，看星星的宋军不是坐在北京家里的阳台上，而是躺在腾格里沙漠的柔软沙丘上。

在2000年来月亮湖之前，宋军正处于情绪非常低落时期。从1995年起，他来到宁夏贺兰山搞生态农业。他投资1000万元，种了一万多亩麻黄，可人算不如天算，突降的一场大雨，冲毁了种植基地。后来他又做了其他产业，但都失败了。在失败的伤痛中，他来到了月亮湖疗伤，一下子就被这里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了。

宋军第一次看到野生的天鹅在月亮湖清澈的水面上嬉戏游玩。他生怕惊跑那些美丽的精灵，就趴在地下慢慢的爬过去。“我就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去拍照片，拍过之后，我站起来时天鹅注意到我，就回过头来往我这边一看，那一瞬间非常高贵、优雅，虽然隔着四、五十米的距离，但是我仿佛真的能够看到它们那种目光，然后看了我之后，两个天鹅对视一眼，一只先飞，另一只也跟着飞，展翅，在空中转了一圈，缓缓向远处飞去。”

宋军之后就呆呆地站在那里，随后他走遍了阿拉善地区，他更加了解了这片沙漠。

为什么选择沙漠呢？宋军想了想说，首先沙漠里的湖让我感动，这是一个因素，或者叫做主要因素，因为我喜欢，我才能带给别人感动，把我的喜爱带给别人。

他说，阿拉善腾格里大漠沉寂了千百万年，现在大家终于感受到它的存在了，而感受到的方式又是如此悲哀，竟是因为沙尘暴的肆虐！阿拉善是中国生态环境破坏的一个典型代表。它又很贫困。那时我想，能不能有这样一个切入点，既让企业能够去那里赚钱，同时又能保护和解决生态环境，又能让当地的老百姓富裕。

调整了战略后，宋军走遍了阿拉善地区，走遍了腾格里沙漠，把目标锁定在了梭梭林。阿拉善是北京沙尘暴的源头地。过去阿拉善的生态环境非常好，有一个800多公里长，沿着沙漠戈壁边缘分布的梭梭林带。这个林带建国50多年来被砍掉了八成以上。“如何恢复它，我们找的点就是在这一块上。”梭梭是一种灌木，本身经济价值很小，但是它根部寄生着一种重要药材――肉苁蓉，非常名贵。过去只有野生的肉苁蓉，宋军联系科研人员，找到人工种植的办法。使得大面积获得肉苁蓉，大量地获得肉苁蓉成为一种可能。

宋军开始投资肉苁蓉项目，和牧民合作，提供资金，传授他们育苗、育种、打井灌溉的一整套技术，5年后当肉苁蓉成熟时企业回购，开发制成药品和保健品，进入市场，形成良性循环。和他们合作的那些牧民收入是放牧的10倍。开始的那两年中，他带动当地的老百姓一共种了200多万亩。按照当时的计算，用30年的时间，就可以把这条林带重新连接起来。

照这样计算，宋军能够解决三到五千户，也就是一万名左右的牧民脱贫致富。如果这个产业链正常的话，可以做到10个亿的销售额。当地的税收就能有3个亿左右。

“你问这个事情的动机啊，没有，就是开心。我在那边的投资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有什么回报，回报不会在这里。如果你去过那里，长期在那里感受，在那个环境里你会深切理解一些东西。人只是大自然的一小部分而已。沙漠本身是很美的，沙尘暴也不是沙漠带来的，而是周围的草原绿洲被人为破坏之后造成的。”宋军说，“我到西部已经10多年，阿拉善对我的价值观有所改变，这是缘分。过去的我赚钱，激烈的竞争，打压竞争对手，今年赚到这么多很高兴，明年没赚到这么多就不高兴……时间久了，不知道意义在哪里。当一个人真正能够了解自己之后，一定是相对自己周围的客观环境经过对比选择之后才会知道的。”

淡定自然

回想2001年刚开始建设景区的情景时，宋军脸上浮现的是一种掩不住的笑意。“哎呀，那时候真好，我们白天干活，晚上我就组织员工们唱歌、表演节目，满天的繁星都在看、都在听！”听起来这是一幅多么美的景象！但为景区设计别墅的一位建筑设计师却如此描述当时的景况：“那时侯条件可不像现在，有水电齐全的高级别墅住，那时整个湖区只有一户牧民留下的老房子，四周都是漫天黄沙的。”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你用怎样的心灵去感应，就会看到怎样的风景。

宋军决定把自己仅有的积蓄投入到这里，把它建设成为顶级的沙漠探险旅游区。但是遭到了好友的一致反对，“他们说我是个傻子，疯子才把钱扔进沙漠里，就像一粒沙一样，转眼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沙漠里没有电、公路、水，建房子用的材料要从很远的地方用卡车运进来。跑沙漠的卡车装载量只能是平时的一半，否则车轮就会陷到沙子里。

当时宋军想，沙漠里的沙子无穷无尽，最起码抹墙砌砖用的沙子就不用外运了吧！但这里的沙子偏偏就不能用。别人告诉他，那个沙子不能用。自己就是学建筑出身的宋军根本就不相信。有天晚上，宋军亲自拿水泥跟沙子搅拌过后，放在桶里，等到第二天早上用手一捏，全是散的。“我当时根本没料到会这样，但工程已经开始了，你说怎么办？外运呗！”

长时间地顶着很大的压力，怎么办？宋军会躺在沙漠里，让大自然给予自己前进的勇气。宋军说，那个时候你慢慢、慢慢想象中的星空离你很近，那个时候你的身体一下子融化了，没了，和星空为一体，然后当时你就会明白一个道理，人的一生非常非常短暂，这是真实、深刻的体会，和大自然比较起来太渺小，和这一片茫茫的沙漠戈壁，这个沙漠戈壁作为地球的一部分和宇宙比较起来更不足为谈，人生短暂，但是当你真的把你放下以后，就像你的呼吸、你的脉动和这个地球和这个自然一起的时候，你溶解过以后，你融入它们一体后，你的生命是绵绵不息的，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要去选你喜欢做的事情你去做它。

在屡战屡败以后又一个艰难的十字路口，他作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选择――卖掉上海和北京的6套房子，把所有的家底都投入到了月亮湖建设工程中。自然会有很多人说不能卖，结果这些房子全部卖了，按03年底的房价最少亏了1000万。

“当时有没有很矛盾？”宋军说，事情很简单，我静下心来会想自己，我们说那个时候会有两个你，一个物质的你，一个在生活、在工作在发展当中挣扎的你，一个是平和宁静、崇高伟大的你，也就是说一个物质的你和精神的你在对话、在交流，成长出一个精神的你和物质的你慢慢和谐，这个时候你的心会平和，我们说这叫心灵之旅，就是洗去你内心的不安、污浊、恐惧，获得平和纯净、崇高。

就算走到今天这步，依然有人疑惑于宋军的原始目的。宋军自嘲，“我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因为没有人能像我这样劳累自己，我投一百万，赚回一百万这叫回报，我觉得这跟卖菜没有区别。真正的回报是多重的，比如这个项目我投了6000万，加上当地政府的相关投入，总投入肯定有1个多亿，加上欧盟、意大利政府、韩国政府、日本政府……这些捐助项目，给当地带来的回报，已达若干个亿，按我的理解，跟我自己的收入没有区别，因为我本身想去做这些事情，我需要钱用来做这些事情，我这些钱已经带来了更多的钱去做。而我人生精神上这种快乐的获得远远不是钱能够体会的。”

现在的月亮湖是一个旅游度假村，旅游开发实际上或多或少会对生态环境造成影响。关于这点，宋军这样解释：它虽然是旅游产品，但是我们把它定位生态旅游。档次非常高，规模非常小。我们只针对最高端人群，因为这些人掌握着社会的资源。我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生态，他们获得感动过以后，他们对生态环境的推动化保护，又是直接的力量。

在宋军看来，月亮湖度假村就像一个让人了解生态环境的平台，让单纯的旅游者都成为恢复生态环境的直接参与者。2004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时，在宋军的倡议下，中国100名顶级知名企业家在月亮湖签署了《中国企业家阿拉善生态宣言》，并宣布成立公益性生态环保非政府组织――“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现在，协会已经促成意大利政府在阿拉善地区投资一千万欧元，帮助北京解决大气污染的问题。协会企业家成员们的直接捐助也已达到1个亿。

细致大男人

已经在阿拉善扎根7年的宋军如今几乎走遍了那里所有的地方，他尊重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已经习惯和当地人一样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放声高歌。他说，是阿拉善给了我一片澄明圣洁的天空。他深深为阿拉善人民那份淳朴和那份对自己土地、自己民族的热爱所感动，同时又深深为他们所面临的日益恶化的生活环境和那份对命运无奈的顺从而忧心。

有一次，他和左旗最边远的苏木哈什哈的一位老人聊天，那位在沙漠深处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说：“我们这一代不出去了，出去听到汽车声都不习惯，但我们的下一辈得出去呀！不能永远困在这个地方。”

宋军把阿拉善视为自己前世家园，看到这些孩子，他很有感触地说，这些牧区的孩子和我的女儿都是一样的，我关心他们，帮助他们并不希望得到他们的感激与报答，我只是希望看到他们的生活能朝好的方向转变，看到阿拉善在送走一个放羊娃的同时能增一抹新绿。

宋军现在常年有计划地资助50多个贫困小学生，并确定直到他们考上大学为止；另外他每年还资助20多位考上大学交不起学费的贫困大学生。这些受到他资助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是阿拉善牧区的孩子。得到宋军资助的孩子无疑是幸福的，这份幸福的含义不是因为他们借此得到了继续上学或改变命运的机会，而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份出自内心的平等关爱和帮助。“信佛的人都知道，这叫做随喜。”和宋军交流时，话题总在不知不觉中转到佛教和他所倾心的阿拉善大漠上去。对于宗教，他有着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虔诚。他说，宗教不是我们所看到的烧香拜佛，它一种信仰，更是一份真诚的执着。

也许是在大漠里生活的时间久了，从外表上看，宋军和一个真正的西北汉子没什么两样。但在某些方面，他又保留着性格中原有的那分细腻。景区里沿各条走廊种植了很多爬山虎，这种在一般地区会疯狂生长的蔓藤类植物在大漠里却变得很脆弱，它们在生长的过程中显得很费力，经常有柔弱的枝蔓在风中摇摆挣扎。如果被宋军看到，他总是时走时停地弯下腰扶上它们一把，那份耐心那份认真，就像对待一个求救的孩子。

自在我心

采访期间，宋军的身后是他刚两岁的女儿在跑跑停停地玩耍，小姑娘的皮肤呈蜜褐色，和她的父亲一样，在逗问她喜欢北京还是喜欢沙漠时，她仰起小脸用超可爱的声音说：喜欢沙子！宋军为自己女儿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宋天然。走近宋军，会发觉这样一位在大漠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心态是极为平和的，其中更多的是宽容与释怀。

宋军说，“沙漠寂静的夜里，看星空，看银河，你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可是你也会感到融入自然之后，你所做的事情，并不由得你，你只是一个代表，你代表了社会的需求，代表了自然和社会的和谐。所有的事情都是自然在操作，你的荣幸之所在，是这个‘代表’没有选择别人，而是你。”

对物欲向来淡泊的宋军，有一个嗜好――“收藏”，但属于“精神上”的那种。“一件值得拥有的东西，不仅仅是拥有突出的外形。”比如他家中佛堂里供奉的北魏佛头便是无心插柳的收藏。“收藏会带来无限感思，不是刻意的拥有，而是有缘。”

他的藏品中也有当代艺术品，1998年，宋军曾萌发过一个念头：在跨世纪之际，代表中国民营企业界送给联合国一套别致的礼物。他集结了中国当代具有象征和代表性的最优秀的艺术大师，将景德镇的传统工艺发挥得淋漓尽致，比如：中国的十大名山、名桥、名塔，共计10个系列100件作品皆出自大师之手，且仅此一套。“当时的故宫博物院院长原本不赞成现代的东西能称之为文物，但是当他看到这样一套艺术作品时异常惊叹，甚至有所改变他一再坚持的观点。”宋军说，“由于远远超出了原定的预算和出品时间，最终是我有缘得以收藏。”

“有价值的东西是有生命的。这里所指的生命，并非狭义的概念，而是广义的生命。就好比收藏，只有‘有缘’才能在一起，有缘才能彼此感悟，彼此释怀。”

宋军说他每年有大半时间呆在沙漠，其余的时间呆在北京。因为他不喜欢灯红酒绿、空气中充满汽油味的北京，他说：“在北京生活，你无法改变周围的世界，同时还会被它改变，与其这样，我不如回到沙漠，来改变我周围的天地。过去的沙漠，我去时觉得是震撼，它给我很大的帮助，但我离沙漠还是有距离，沙漠是沙漠、我是我。现在我去沙漠次数太多了，有几百次了。当我再去沙漠时，客观地说，比回到北京更让我开心，我觉得那是我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