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以文字剖析生活

看画展的时候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有很多画看第一眼的时候，很难引人驻足，在美术馆的诸多作品中，它只是某一刻引你驻足的小小风景。然而，当你无意中了解到一些关于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时，再去重新观看它，才会慢慢地体味画家的用意，才会开启那幕不曾碰触的幕帘，让真实的历史与情感去支撑这件作品，它便不止是一副画了。

听音乐也是同样的道理，最开始是被旋律所吸引，慢慢的会注意其中的唱词，如果碰巧看到了一篇解析这首歌的文章，发现词中所写的故事居然与自己的某段经历偶合了，由于文字，由于故事情节而延伸出庞大的、错综复杂的感想及感情，它便不再是当初听到的那首歌了，而是与你生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个载体，深深根植于记忆之中。

我们所熟悉的词作者小寒，她在创作之余，就会时常分享一首歌从灵感到整首歌词诞生的过程。她是一个优秀的词作者，同样也拥有病毒学博士学位。在访谈中，她也提及多年的科研工作经历，将她训练成了一个能够置身如旁观者的角色来审视一件事情，一部作品，也确实让我们从她的歌词中看到，她在以生物学意义上的精确将人类的情感以文字的形式剖析得细致入微。

词作者：我的右脑是一个艺术家，而左脑是它的经纪人。

音乐时空：对于很多人而言，长篇大论不难，难的是用尽量少的文字叙述清楚一件事情，而词作者正是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受到歌曲时长、旋律、音符和韵脚限制的歌词要通过尽量少的文字将故事的情节、情绪、意境铺垫完成，在你看来写词是比想象中更难还是更容易呢？

小寒：限制，对不少人来说是一种牵绊，但对于我，这是一种挑战。一首歌词只有200字左右，每一个文字都该用得刚刚好。能在有限字数和各种限制中将一个道理、故事说出，给予我很大的成就感。况且，我觉得简练又扼要的文字比长篇大论来得有效，这跟我大学至念博士时主攻生物，还有自身成长环境有关。生物注重的科学名词，几个字就能解释一个生态，很。至于为何生长环境会促成我视“限制”为挑战，乃是因为我自小就是一个在资源非常少的贫穷家庭中长大，要学会如何将十块钱分配得刚刚好，能将一块排骨同时用来熬汤、炒菜，这是一门大学问。

音乐时空：有人说能将自己喜欢的事变成自己的工作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情，我不否认这一点，但也知道时间的力量，当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的时候难免也会心生倦怠，在现实生活中你是怎样保持对写词的热爱度的？

小寒：我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因为很幸运的是，我的创作并不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每一首旋律、每一位歌手都不一样，每一次都是一项创新，那么有趣，岂能不热爱呢？

音乐时空：你的写词生涯是从比赛开始的，后来在文章中也有写到每次受到写词邀约也仿佛是在竞赛。我们知道在作词行业有比稿的现象，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比较的对象是谁，或者说最终的结果不一定就是最准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心里会不会有一些对整个行业的质疑或者怨怼？

小寒：不会呀，写中当然开心，没写中只能说可能别人写的比我的更适合歌手这次的专辑使用。比稿的作词人就像一个裁缝，很多时候只能从远处观察歌手，猜测对方的“尺寸”，然后凭着自己的真功夫来创作自己认为适合这位歌手的作品。歌手和唱片公司最后选择谁的作品，可能是因为该作品比较适合歌手本身，以及唱片公司的诉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音乐时空：在跟音乐人合作的过程中，很多词作者比较在意的事情之一是音乐产业有自身的审查制度存在，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词作者的自由，于你而言，在写作或者写词的过程中最大的掣肘是什么？

小寒：虽然说音乐创作是崇高的，但它毕竟还是一个工业，而歌手和唱片公司都是客户，花钱请我们替他们的歌手写歌，有自己一套审查制度，甚至深入参与到写词过程是很正常的事，因为求好心切嘛，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我也碰到过有些歌手本身已经写好歌词却不告诉受邀的词作者，作品的方向和内容若跟自己的相差一点点也不行，词作者完全没有发挥空间，邀词只是想试试看有没有更好的作品。作词人只要没完全写中歌手的心意，作品就不会被采用。

音乐时空：很多人都有情结，比如说喜欢做的事，在创作的时候经常表现的意向，你在写词的时候有没有类似于情结的东西？

小寒：我强调押韵，作品也不许重复。

音乐时空：打开你的创作列表，发现你的作品遍及歌手的各个层次，想要了解一下，在你自己眼里，你是一个什么样的词作者？自己坚持的创作原则又是什么？

小寒：有人说我是一个很励志的词作者，因为我的歌词总给大家带来希望。但我爱想象自己是编剧，在替演员写台词，每一句台词从这位演员嘴里说出来都必须要符合剧情，也符合形象。就算“剧本”触及的领域是我比较不熟悉的，我也必须去先做深入的研究，才能写得似模似样。我的科研经验有帮到我这一块。我坚持的原则，就是歌词里必须加入一些观点和道理，让它是一首“有营养”的作品。

音乐时空：你创作的作品涉及到生活的不同领域，这些作品分别为不同类型的歌手所演唱，在这种合作的过程中，有没有一种类型的歌手，是让你觉得彼此合作起来是最舒适的？

小寒：我最喜欢和信任我的歌手合作。一位歌手若有做功课，看过我的作品，就能了解到我的长处是什么。若对方能依据我擅长的风格来邀稿，给我说一些大概的方向之后就放手让我去发挥，这种歌手对我而言是一种福分。

音乐时空：填词，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写一则故事，无论表述的方式有何不同，终究还是会有一个故事梗概作为情绪的依托，你在收到DEMO的时候，通常会怎样去确定一首歌的情绪和故事？

小寒：每一首旋律都是作曲人的故事，不管是音符的起伏、拍子、编曲，还是人声也好，都不断地在泄漏着作曲人的心绪，仔细地听，就能感受到。我总觉得，在这个时候，填词人扮演的就是一个翻译员的角色，应该把作曲人的情绪正确无误地表达出来。

音乐时空：无论是写作还是写词，从最初的灵感到付诸于切实的文字，以及顺应而生的故事情节和情绪，其间都有一种类似于价值体系在作为背后支撑，你写过那么多的好作品，你觉得作为它们价值依托的是什么？

小寒：我的词作的价值依托……应该说是“美好“吧。再伤心的歌词，都必须传达一个讯息，无论是结局会“美好”，还是过程“美好”，甚至是歌手对自己的要求是做一个“美好”的人，都要相信，只要仔细感受，一个人的一辈子总会有过、有着，甚至是即将获得的“美好”。

音乐时空：在你的词作之中不乏感性的作品，而看得出你本身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那在写一些略微感伤的歌曲的时候，会不会让自己陷入相对矛盾的境地？

小寒：再幸福的人，人生都不乏碰到曲折的时候。只要好奇、愿意多观察，身边的人、事、物都可能成为灵感的来源。况且，对于我这种非常“记愁”的人，曲折、眼泪我都会收集在我的心里，日后所需时，再挖出来想想。想着想着，人自然就会陷入哀伤的情绪之中，适合完成一些忧伤的歌词。但是写完了，哭完了，就关上计算机去跟孩子玩闹去。应该说幸福家庭是我维持心理健康的一大要素吧。

音乐时空：正如我们的生活中需要平衡好情绪和坏情绪一样，一个有责任感的词作者，从他的作品中也要能听到一种平衡，谈谈在这么多年的创作中，你是如何平衡感性与理性、伤感和正面、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关系的？

小寒：我是一个十足的摩羯座，太阳、月亮都在摩羯，所以我非常理智，也非常励志。科研将我训练成一个能够将自己置身如旁观者来审察一件事、一部作品。在写作时我要我的右脑很尽兴，很天马行空，可是写完之后，我就会冷静下来，要左脑好好地思考右脑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市场，右脑是否能够恢复正常生活运作。可以这么说，我的右脑是一个艺术家，而左脑是它的经纪人。

音乐时空：你近几年的一些作品在微博上都会有词解，当初是什么促使你写下这些创作时的感悟的？这样的举动是否也会受到质疑和异议？

小寒：其实我做词解已经好多年了。当初是为了我作词班的学生写的，因为作词班只有16堂课，无法一一为我的作品做注解。所以我就在部落格《寒语词点》中分析我最新的作品，让学生当教材使用。

如果可以找回，那就找回那份当歌迷的懵懂吧！

音乐时空：如果算起来，今年你刚好出道15年了，有没有一些歌是你写过很多年后，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创作时的感觉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少的？

小寒：音乐是一个时间胶囊，能锁住一段回忆，甚至将它的色调、味道、质感都保留得很完整。所以不会，听到从前的作品还是一样有感触。当然，也可能会皱眉，当年的自己的技巧怎么那么嫩，看法怎么那么幼稚？

音乐时空：你说自己在5年前就放弃了科研，一些细心的听众可能会从你为蔡健雅创作的《双栖动物》、《达尔文》，岳微的《光合作用》、《水蒸气》等歌曲中了解到你原本的专业，为了写作，你不止一次的放弃了很好的机会，想要听一下你当时做这些决定时心情是怎样的？

小寒：我不是“后悔”的信徒，人生到处都是分岔路，未来会到哪里，取决于当时你选择左或右。我当下做决定的心情，当然是忐忑的，毕竟我放弃的是一份人们眼中崇高的职业，荒废了博士学位也令我爸妈倍感失望。但我的选择很理智，若我选择在实验室工作，我就无法亲自照顾孩子，歌词产量也会减少。放弃科研，我能在家工作，更能和孩子朝夕相处，少掉的，不过只是名和利，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由于放弃的东西是非常珍贵的学位，还有父母的寄望，我对写词就更保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态度。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音乐时空：很多人都会说放出去的作品都是过了自己这关的，在你身上会不会有对已经发表的作品还觉得有些许遗憾或者说改进空间的例子？

小寒：当然有，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学习新的东西，人也跟着不断地进步。回头看，当然有少数作品若是今天来写，可能会能有所改进。但是没有人会刻意陷害自己，将自己不好的作品放出去。我的心境、文字必定是能配合到当时的歌坛，才会被采用。后悔又能挽回什么？不如当作反面教材，不要再犯。

音乐时空：打开你的创作歌单，很多歌都是和蔡健雅一起合作的，有你为她写的，也有你们一起合作为别的歌手的创作，能分享一下你们之间合作的趣事吗？你们现在彼此合作的默契度以及对彼此的信任度达到了什么程度？

小寒：我们个性很像，坚强、好强、固执却出奇地迷糊。我们的趣事，多到写不完。而且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在我透露她的糗事后把我给“杀”了。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我还是不透露为妙，哈哈。只能说，我们是那种不联络，但会突然想念对方，很要好的朋友。默契与信任的程度达到她有歌找我写就给我电邮说：“喂，我看了一部电影，写了这首旋律，你帮我写词。”然后下次我听到时，就是专辑发表的时候。

音乐时空：刚听到蔡健雅的《十万毫升泪水》时候就觉得很特别，钢琴和提琴的交织，Tanya的嗓音，配上你恰如其分的歌词，能谈谈这首歌的写作灵感吗？

小寒：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首，Tanya看了李安导演的Life of Pi之后，给我寄来的歌。这是我们一直以来都会时不时聊起的话题：“是否坚强、勇敢的女生，比较不容易获得幸福。要是这样，那我们不坚强好了……”我自己当时也在经历一连串令人气馁的事情，每天都在哭。有一天哭完后，摩羯座的我就上网查看我究竟流失了多少水分，发现原来人一天会流5毫升的眼泪，一辈子会流121公升，也就是至少十万毫升的泪水，于是一下子就写完了这首歌词。

音乐时空：蔡健雅那首Easy Come Easy Go的歌词中有你写的中文词的部分，也有MC Hotdog创作的RAP部分，两个作者一起创作的难度会不会更高一些呢，因为要照顾到另一个作者通过歌词铺垫的情绪以及保持作品的完整性？在你的词作中好像很少有RAp出现，对于这次合作有怎样的感受？

小寒：其实这首歌词由我先开始，写了一个完整版，然后交由热狗来写Rap，他写完后，我重新调整，好让两个作品能更密合。两个作者一起创作是会难一些，但也比较好玩，因为这样才更有火花，出来的作品很棒，大家都很满意，这是最重要的。

音乐时空：你的很多歌词都是根据自己的经历或者遭遇写出来的，比如说周笔畅的《肋骨》等等，一直比较好奇你是怎样把生活中这些小点滴转换成一首首情歌的？

小寒：我也不知道。虽然我看似是一个非常有条理的人，但其实大部分的时间我是很疯狂的。我喜欢随便拿个什么就写成有爱情成分的打油诗。我写过的题材包括衣柜、电风扇、地毯、鸡翅膀、手提包……而且讲究要感人、头头是道。所以，相信我，《肋骨》这首歌词的灵感是很无厘头的，哈哈。

音乐时空：在这首歌中你用到了两个意象：一个是圣经中有关肋骨的故事，一个是关于鸡肋的典故，一个象征美好，一个含有稍稍的贬义，而将这两个用来形容由爱到不爱的过程非常恰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要将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意象联系在一起的？

小寒：笔笔在邀稿时我在生病，咳嗽咳到我的胸口疼，尤其肋骨很痛。于是我就暂时标了歌名叫《肋骨》，后来越看越顺眼，就想了一下要怎么写呢？和主题有连贯性的，不就是你提的圣经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还有这鸡肋的典故。

音乐时空：在你的作品中，写给独唱的居多，那首《最好的我》，歌手在演唱的时候有汉语、英语，还有少量的粤语，很有特色。在写对唱情歌的时候会不会更难一些，因为思维要在男女主角之间来回切换？

小寒：其实这首歌词是和房祖名合写的，那些粤语和英语，还有一些他唱的部分都是他写的。是的，写男女对唱时，思维就要“忽男忽女”，哈哈。

音乐时空：薛凯琪的Better Me，蔡依林的《我》，洪佩瑜的《踮起脚尖爱》，包括房祖名和龚芝怡的《最好的我》等等，都是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写作的主体，每一首都是那么贴切他们每个人本身，你在写作的时候是怎样把握词作者与歌手本身不一样的“我”之间的距离的？

小寒：了解他们的处境吧。将自己想象成他们，在脑海里，做一天的“蔡依林”，想象如果我是她，我会怎么活，怎么做，怎么说？Fiona的歌词则是她有不停地与我沟通的结果。

音乐时空：最近你为铃凯写了一首《找回》，你也曾说过当初想要写词是非常单纯的想法，后来也自觉不自觉的从事了一些周边行业，如果说时间或者人生真的可以“找回”，你最想找回的是什么？

小寒：找回那份当歌迷的懵懂。出道这么多年，看到好多幕后的黑暗面，了解到聚光灯背后艺人们的辛酸：最好的，未必会得到最好的回报；成功并不是百分百凭真本事……我希望找回那一双没有被污染的眼睛，还有为发表歌词，持续不喊疲劳的动力。

音乐时空：从1998年以来，你一直在坚持创作，累积了数量不小的作品，现在很多词曲作者都举办了自己的作品音乐会，不知道你是否有这方面的打算呢？

小寒：暂时没有，我是幕后工作者，待在幕后就是不希望转移大家对我的作品的关注。但如果有机会，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来一次回顾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