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表演与文学相得益彰的成功之作

时间:2022-10-15 12:03:14

《金锁记》:表演与文学相得益彰的成功之作

戏剧是一门融文学、表演、音乐、美术等于一体的综合艺术。古今中外,戏剧莫不以场上与案头双美、表演与文学互彰为至高境界。中国的元杂剧、明清传奇,西方的古希腊戏剧、莎士比亚戏剧,都是以文学与表演的高度融合而彪炳史册。

然而,由徽剧、汉剧等地方剧种扎根北京而形成的京剧,其表演艺术与文学水平却发展得极不平衡。在京剧的早期历史上,表演艺术家可谓人才辈出、流派纷呈,但京剧文学家则凤毛麟角、乏善可陈。京剧剧目多是由艺人移植兄弟剧种的传统剧目,或改编自历史故事、笔记小说之类,由于艺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因此,水词随处可见、错讹不绝于耳,自然长期以来就难免受到文学性贫乏的诟病。进入二十世纪,经过齐如山、罗瘿公、金悔庐、陈墨香、清逸居士、翁偶虹、景孤血等传统文人的努力,田汉、欧阳予倩、吴祖光、汪曾祺等新式文人的参与,俞大纲、陈西汀、陈亚先、郭启宏、习志淦、谢鲁、罗怀臻、李莉、王安祈等当代文人的开拓,京剧的文学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京剧的面貌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剧本的文学性至少应该包含:台词本色当行、意蕴丰富,情节引人入胜、层层深入,结构巧妙合理、不枝不蔓,人物个性生动、具有人性的深度,主题思想深刻超越、能以自由狂欢的精神审视人类的悲剧性和喜剧性等等。优秀的剧本文学足以刺激表演艺术家的创造欲望,激活沉睡的艺术传统,挑战表演的潜在可能性,开辟表演艺术的新天地。这就是本文所谓的表演与文学的相得益彰。从这个意义上看,近三十年来在文学和表演相得益彰的融合上取得了高度成功的作品,至少可以举出湖北省京剧院的《徐九经升官记》、《膏药章》(朱世慧主演、习志淦、谢鲁等编剧),上海京剧院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童芷苓主演、陈西汀编剧)、《曹操与杨修》(尚长荣主演、陈亚先编剧),江苏省京剧院的《骆驼祥子》(陈霖苍、黄孝慈主演、老舍原著、钟文农改编),云南省京剧院的《凤氏彝兰》(主演、李莉编剧)等等。此外,不得不提的还有台湾“当代传奇剧场”改编自希腊悲剧、莎剧和荒诞派戏剧的《欲望城国》、《王子复仇记》、《楼兰女》、《奥瑞斯提亚》、《李尔在此》、《暴风雨》、《等待果陀》(主演吴兴国、魏海敏)等系列演出。

所以,不断地追求文学性,不断地拥抱文学,最终实现与文学的完美结合,这是整个二十世纪京剧改革的努力方向。我们看到,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二十年内,这种结合不仅实现了,而且硕果累累。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进入新世纪,当大陆的京剧在拥抱文学的道路上呈现停滞与徘徊的状态时,台湾京剧则在这条大路上越走越潇洒。除了“当代传奇剧场”新作迭出之外,著名戏曲学者王安祈教授担任艺术总监的国光剧团也给京剧发展带来了新景观。这次为世博会台北文化周助阵的改编自张爱玲同名小说的京剧《金锁记》,正是一部表演与文学相得益彰的成功之作。

改编张爱玲的作品,是公认的艰难之事。最难之处,就在于如何传递出她所有作品共有的底色――不是简单的吟颂风月,不是无端的刻薄怨毒,更不是没落贵族的无病,而是在品尽无常、看穿世相之后依然难掩的悲悯,或者说,就是她的作品里经常出现的那两个字――苍凉。当然,要将张爱玲那精炼到近乎吝啬的文字凝成的短章,扩展成从人物到冲突各个要素一应俱全的一出大戏,在技术上也是有难度的,这对创作者同时提出了文学体悟和艺术表现上的双重要求。

《金锁记》是张爱玲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在这篇小说里,她塑造了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经典的人物形象――曹七巧,一个被扭曲的折磨得变态、疯狂,最终在“黄金铸成的枷锁”里自我毁灭的可恨又可悲的女人。这篇小说曾经多次被搬上舞台和屏幕,但都无一获得令人信服的成功。而传统框架里的京剧,大多拘泥固定的程式和行腔,让人很难将其与意象无限的张氏作品联系起来,国光剧团的演出于是担负起了为“张迷”和戏迷同时“释疑”的艰巨任务。

此次,京剧通过《金锁记》给人以全新的观感,而张爱玲的作品由此也找到了最贴切传神的演绎典范。和传统京剧的编排方式不同,《金锁记》里采用了很多现代剧场的表现形式,整台戏从布景到化妆,从演员的对白到走位,包括整个故事的结构设计,都完全是话剧式的;剧中多次出现的时空交替、虚实对照的场景,又在舞台上营造出电影蒙太奇式的效果。比如全剧由一个精心设计的梦境开始,梦中的曹七巧和少女时代的爱慕者小刘成了亲,生下一双儿女,一家人日子过得清苦却其乐融融,但小刘一声“七巧”的叫唤,却猛的把她拽回冷硬的现实,此时梦中人物退下,姜家大宅里富贵豪奢却冷漠压抑的环境在舞台清晰浮现,与曹七巧错失的幸福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再有姜家三少成亲的一场戏中,姜三少成亲的场景、曹七巧当年嫁入姜家的场景、曹七巧幻想中和三少成亲的场景、以及和病瘫的丈夫屈辱相处的场景,同时出现于舞台上,相互叠印。在唱腔上,此剧也没有搬用传统京剧西皮二黄的行腔,而是根据剧情的需要,为人物重新设计了唱腔,唱词经过编剧的精心打磨,更是有了如昆曲一般的雅韵,于是整个戏在突出京剧标识的同时,又符合现代审美趣味,给人以既是京剧又不止于京剧的丰满感受。张爱玲用洞穿一切的尖利笔法构筑的那个“华丽而苍凉”的世界也在剧中得到准确再现。

曹七巧走出文字,迈上京剧舞台,这一步,迈得实在是漂亮。在这漂亮的一步背后,可以看出台湾的艺术家们对京剧的爱与思,可以看出他们在京剧改革的道路上走得何等成熟和自信。也许会有人说,这样的京剧已经不是京剧,而是话剧加唱;也许有人会说,京剧就是以表演取胜的,根本不需要所谓文学的加盟;也许有人会说,内行听戏,听的是唱腔流派的韵味,外行才看戏,看的是故事情节的表层意味。然而,今天的京剧要面对的是今天的观众,也许他们对传统京剧很外行、很浅薄、很无知,但还是要采用种种手段,探索亲近他们的方式。因此,张爱玲是必要的,魏海敏是必要的,蒙太奇是必要的,最后,京剧才会是他们感到必要的!

曾几何时,台湾的京剧也如大陆一样,在多元媒体的夹攻之下节节溃败,如何走出窘境重塑辉煌,成为了两岸京剧界共同的使命。国光剧团打造的《金锁记》,通过传统与现代的巧妙融通,通过文学作品与京剧艺术的完美嫁接,成功地突破了京剧发展的桎梏,为京剧的未来拓展了更多的可能。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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