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一把手”

时间:2022-10-14 09:33:49

班里有个特别的男生。

他叫孟自行。

自行的个头不算高,在男生中差不多是中等,估计有一米七的样子。在班上,他是个文弱书生,和其他男生比起来,他身上似乎隐藏了许多女生气。

一开始,我对他并未过多地注意,只是觉得他总把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很奇怪。也许他觉得天不够暖和吧,又或许那是他与众不同的一种作派,我这么猜想。

他不爱说话,就在别人对我“程姐长程姐短”的日子里,他没对我说过一句。每次面对我,他总保持一种平和却又有所隐藏的神情。

渐渐地,我常听到有人喊他:“哎,‘一把手’。”

“他怎么会是‘一把手’呢?在分班前他是班长?”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凭他的表现,以及那时的成绩,他不可能做班长。

终于有一天,当孟自行从我面前走过后,我趴到李佳友旁边问道:“你们怎么叫他‘一把手’呢?”

李佳友把眼镜扶正,伸长脖子望着孟自行的背影,那样子好像是要把他整个身体看透:“想知道?”

“卖什么关子,说呀!”我也想从那个背影里捕捉到自己的答案,可终究不能,他已经消失在门外。

“你正在犯错误,知道吗?”

我更糊涂:“怎么啦?”

“天机不可泄露。好吧,想知道他为什么叫‘一把手’是吧,这样,一会儿他回来,你喊他一声‘一把手’,他自己会告诉你答案。”

李佳友算是个有些“人性”的男生,他的话基本上有百分之五十是可信的,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我决定试一试。这能犯什么错误呢?我漫不经心地想。

时间不长,孟自行回了教室,左手仍插在裤兜里。

“哎,‘一把手’,过来一下!”我喊他。

以前我听惯了别人喊孟自行“一把手”,觉得那该是个很平常或者是他能接受的称呼。没料到,我把那几个字说出口后,迎来的是在场所有男生们的哄堂大笑,和孟自行一脸的尴尬。

我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被愚弄的感觉,从孟自行的表情看,那个称呼他极不情愿听到。到底怎么了?我很困惑。

孟自行没过来,只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从他的眼角观察到一丝敌意。他从讲台绕过去,像是旁边的路上蹲了头伤人的老虎。

“笑什么,你们?”我带着疑惑责问身后的男生们。

宋杰忙凑过头来:“程姐,你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心灵,祈祷上帝饶恕你的罪过吧!”

“到底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了看已经回到座位上的孟自行。

“因为他只有一只手。”宋杰神秘地告诉我。

“只有一只手?”我张大了嘴。

“对呀,要不怎么叫‘一把手’呢。”

天啊,我真的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伤害一个人的肉体,过不了几天伤口就会愈合,可伤害了一个人的心灵,有时候是无药可医的,那个伤口可能会存在一辈子,流着血。我暗暗恨上了这群该死的男生,更恨自己的好奇心。

“那你们为什么还天天‘一把手’长‘一把手’短地叫?”

“我们叫当然没事,你叫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你是女的。你想,被女同学揭开了遮掩的面纱,那就等于一箭穿心。”

“歪理邪说,你是不是练过?”

那天,趁放学的时候,我追上孟自行,很诚恳地向他说了声对不起,他对我的道歉没在意,只低头往前走。

“我真的不知道……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真的很后悔,不该伤害他。 “不用说了,没事的。”他平淡地。说。

“那你原谅我啦?”

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我感觉压抑的心情轻松下来了,但愿由我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能够在他的淡淡一笑中愈合。

后来我又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知道他的左手从出生时就没有,为了掩饰自身的缺陷,他有了个习惯:把左手裤兜里。

上次月考,孟自行的成绩仅次于我。

可我又渐渐发觉,在取得优异的成绩后,他变得越来越伤感,眉毛常拧在一起,用深邃且忧伤的目光隔窗远眺,望天上浮动的朵朵白云,望远处那座苍茫的大山。

“他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因为他有难言的痛苦。”苗苗比我更能体悟他人。

“因为他的手?”

“大概是。”

孟自行成了我留心的人物。但毕竟他是个男生,更多的时候他并不愿向我倾诉。如果我很友好地问他一些触及本质的问题,他总会温和地微笑一下,仅此而已,直到上个星期五。

那天,我正更换教室的黑板报,需要画几只飞翔的小燕子,可不论我怎么努力,画出来都不像,连苗苗都说不是燕子,是小鸡。

“算了,凑合看吧。”我实在不能画得更好了。

孟自行是那天的值日生。他打扫完教室准备回家,见黑板上有几只飞翔的小鸡,禁不住笑了。看着他笑,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不好意思地说:“我画不好。”

“我给你画几只吧!”他捏起粉笔。

“你会吗?”

他没回答。不到一分钟,三只栩栩如生的小燕子便飞翔在黑板上。

“孟自行,你真棒!”

“我呀,最大的愿望就是考美术学院,当个画家。”他在自己的作品前,终于泄露了秘密。

“你行,一定行!”

他突然变得忧郁:“恐怕不行。”

“怎么呢?”

“因为,我的手……”他没有说下去,匆匆走了,撇下许多的遗憾。

他的桌子上还有一本书,我想帮他收起来,却发现书下压了张报纸。不用翻开,我知道那是班上发的关于高考及招生的报纸,在美术学院的报考要求下,他画上了红色的标记:五官端正,身体健康,无残疾……

我明白了一切。

孟自行有个梦想,就在梦想快要实现的时候,他发现也是梦想即将破灭的时候。

“他的心眼儿也太小了,”苗苗说,“不像个男生。”

“这样的事没落到你的头上,说得轻松。”

“他可以上别的学校呀。”

“他有梦想。”

是的,他有梦想,那几只飞翔的燕子就是他的梦想。从那天起,我课间都要回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那几只小燕子。

让他飞翔起来吧,千万别折断翅膀!我祈祷。

一天中午,我到校早些,等写完了作业还不见孟自行进来。看看四周,已经座无虚席。

“该下自习了,怎么还不来,他会不会……”

就在我认为他可能要迟到的时候,他出现在门口。天啊,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就是他:脸像红布,身子晃动,刺鼻的酒气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哎,孟自行,你喝酒啦?”

他没理我这个班长,从讲台旁绕过去,晃晃的,险些跌倒。

“你违反了学校的纪律。”我气愤地告诉他。

他已经到了自己的座位旁,于是一屁股坐下去,如果不是同桌扶住

他,肯定会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醉了。

我还要说什么,却见孟自行一张嘴,“哗”地吐了一地。顿时,教室里充满了难闻的气味,连男生们都捂起了鼻子。

“快,收拾一下。”我跑出教室弄来些土,好不容易才把那摊脏兮兮的东西打扫干净。宋杰端来盆冷水,把孟自行的脸按在水里。

孟自行把脸埋在水里,好久不动。

“完了,淹死了。”刘红生说。

我瞪他一眼:“开什么玩笑!”

等孟自行把头抬起来,用力抹一把脸上的水,长吁一口气,这才清醒了许多。

“你干吗喝酒?”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他脸色惨白地说。

“那你不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吗?”

“我……”

“你妈知道你喝酒了吗?”

“不知道,我偷着喝的。”他很坦白。

“行啊你,什么酒?二锅头?”刘红生又凑热闹。

孟自行艰难地一笑:“二锅头,就是二锅头。”

“你呀,就不怕挨批。”我气愤。

“班长,我会主动和班主任说的。”

“先别讲吧。”我知道下午没有政治课,班主任也许不会来,再看看孟自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管怎么样,整个下午,孟自行比以往显得更加颓丧。

第二天,学校里来了个自称是清华学子的人,他要给同学们进行演讲。班主任通知大家后,同学们就议论开来,清华学子能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演讲?这等新鲜事还从未有过。

“不会是骗子吧?”有同学担心。

“那他能骗什么?”

“那智商也太低了。”

“听听无妨。”

所有的学生都聚集在餐厅,墙上临时贴了“欢迎清华学子来校演讲”的标语。来人看起来不足四十岁,西装革履,像个有学问的人。他提前发了些书,是他自己写的,扉页上赫然有他的头像和简介:清华大学博士,感恩教育的创始人……

餐厅并不大,一下子塞这么多人进去,时间长了连呼吸都困难。

演讲开始。

“我出身农村,是个苦孩子,学习也不很好……”

苗苗小声说:“是不是这些名人出身都不好,学习都很差?”

“我看是,要不也显不出他们的刻苦、拼搏、顽强、毅力、追求等等,是吧?”一边的欧阳平发表评论。

“听吧。”我示意他们。

“后来,我立下一个决心: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上清华谁上清华!只要勇敢,就没有困难!”他突然站到了桌子上,“同学们,下面请和我一起高呼:我不上清华谁上清华!”

整个餐厅沸腾起来,每个人的激情都在燃烧……

“我不上清华谁上清华!”

“我不上清华谁上清华!”

我在呼喊,苗苗在呼喊,欧阳平在呼喊,李佳友在呼喊……

回到班上,我惊奇地发现,孟自行满面兴奋,从前的神采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我们努力吧!”我对他说。

他笑了。

“我要上清华!”他爆发出浑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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