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景 第8期

我已习惯了独自一人乘坐地铁时的寂寞,也习惯了低着头走路,看着自己所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走进地铁的车厢，我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一个女孩儿，她的腿上放着大大的画夹。女孩儿的母亲忙于帮她放行李，之后母亲说：“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到终点爸爸会接你。”女孩儿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应着母亲所叮咛的一切。

我挺不习惯这样娇气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藐视，我将头转到了一边。车里很静，只有模糊不清的歌声和偶尔从广播里传来的预报站点的声音。车子陡一转弯，我的画夹从手中滑落了下来，恰好落在“娇女”的面前。她笑着向我看过来，我只觉得那笑好刺眼。我起身将画夹捡起来。女孩儿似乎觉得有些歉意，便搭话过来：“你也是学美术的吗？”

“是的。”我冷冷地回答。

女孩儿像是找到知音似的热情了起来，说：“你可以转过来，我们一起聊聊吗？”

“我是个陌生人，你应该遵守你妈妈告诉你的准则啊。”我心中的一个声音回应着。

但在她的央求之下，我稍稍侧了个身，可仍保持着我习惯的姿势――低头。

“你干吗老是低着头，是因为脸上那块难看的伤疤吗？”女孩儿似乎很好奇地问。

听到这样的话我本该很生气，因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谈话的人都应避讳对方的缺陷的，不是吗？可我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滋味，也许这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把这疤不当回事。

“是的，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低头吗？”我心里回答着。

“好可惜啊，若是没有这块疤，你一定长得很漂亮。”女孩儿带着惋惜的口吻说。

“没什么，从小就与丑陋相伴，已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了。”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些话。

我沉默了，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脸上不再有伤疤，穿着靓丽的长裙走在午后的街道，像其他女孩儿一样高高地抬起头……

“你没事吧？”

“我只是有点儿乏了。”自己终于正视她，还奇怪地送出一个微笑，这对于我来说似乎有点儿反常。她是那种看起来很阳光的女孩儿，一直带着甜美的笑容。

“我也是学美术的，可以给你画张肖像吗？”

别人看我时惊讶、厌倦的表情，我已经见多不怪了，她也应该一样吧，可这还重要吗？

“随你便吧！”

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只听见炭笔在画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你可以把眼前的头发撩起来吗？”她试探地问。

“哎呀，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有点儿像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的眼睛，略带了一点儿忧郁。嗯，对，是忧郁的美。”

时间在女孩儿的手指间悄悄地溜走。不知过了多久，广播中预报着我即将到达的站点。出于礼貌，我告诉女孩儿我的目的地快到了。女孩儿甜甜地说：“快了，还差几笔。我可以在这画的底部留个名吗？我觉得这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她实在太认真了，我已不再有拒绝的勇气，便点了点头。

车要停了，人们都开始动了起来，我也站起身，女孩儿慌忙收笔。我的脚还没站稳，后面的人一拥，眼看自己就要摔倒了，女孩儿忙伸过手来。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拉着不放，可结果我还是跌倒了，女孩儿也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我……”我不知所措。她仍笑着，这笑看起来很平淡。“小时候生病，医生用药过量，从此我的双腿就不听使唤了，但我很幸运还有一双灵巧的手。”

她那样轻描淡写地概括了所有，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在人群中，我展开了那幅画，画上的自己很漂亮。

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习惯抬起头来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