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绵绵绝无期

时间:2022-10-14 04:58:34

钱正英与辛白是一对革命夫妻,两人在战火中相识相知、相恋相依,同甘共苦67年。辛白去世后,钱正英写下本文怀念辛白。钱正英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曾任水利部副部长。

他离开我们一年了,但在我们家里,他仍无处不在。有时我会想,如果有“来世”的话,我自己——我也相信我们全家——都会依旧选择我们今生的家庭。我们家庭的感情基础是夫妇间的感情,而我们夫妇间的感情基础是长达67年的相识、相知、相托和相依。

相识于地下党时

他叫我“钱”,我叫他“黄”,这是在上海地下党时的相互称呼,我们一直保留到现在。

1941年秋,我在上海大同大学入党,当时我是土木系三年级学生,也是全校“女同学联谊会”的负责人之一。他1939年在光华大学附中入党,毕业后按照党组织的安排,放弃报考重庆中央大学航空工程系的志愿,留上海进入大同大学电机系,并成为另一全校性组织“课余参观团”的负责人之一。我们俩是在学生团体交往中认识的,当时互相并不知道是同志。

我和他在党内“相认”,完全是组织的安排。当时,他也算个“老党员”了,但很骄傲,又爱“较真”,常和领导他的邱同志发生争论。在地下党时,都是单线领导,领导同志就是党组织的代表,需要对被领导者有绝对的威信。显然,邱不可能再领导黄了。组织上决定由领导我的甘信孚(解放后任上海市的区委书记,“”中被迫害致死)去领导他。甘向我介绍了黄和邱争执的经过,说这人很骄傲,但尊重功课好的同学,因此决定把他和我编为一个组,希望我协助做他的工作。确实,我们编成一个组后,工作很融洽。

1942年10月,由于大同大学的一位群众被捕,组织考虑我们有被捕的危险,决定将我们紧急撤退到淮北解放区。根据党组织的安排,在去解放区的路上,黄和我扮为表兄妹。送别时,甘笑着对我说,本来想叫你们扮夫妻的,怕你扮不像,还是扮表兄妹吧。

那时他21岁,我19岁。

相知在战争中

我们进入解放区时,正值党中央号召全党进行整风。为了避免影响上海的亲友,我们决定改名。大家商量以“正”字“排行”,以自己最需要改造的主要缺点为名,以表示整风的决心。商定后,我第一个报名,因为我的缺点最明显:“个人英雄主义”,因此就改名“钱正英”。后来有人提出,如果都这么排行,可能给人小宗派小团体的误解,还是另起名字吧。于是黄就用他原来的一个别名“黄辛白”。

1943年初,适应期满,正式分配工作。黄和我被分配到淮北解放区的一个边区县的县立中学工作。从1943年到1949年,在农村和部队生活了六年,思想感情起了极大变化。

从离开上海那一天起,我和黄之间就好像有了更亲近的感觉。当组织上通知我当夜乘火车离开上海时,我回家只偷偷告诉了我的大姐,她带我到银行取了点钱,我什么衣物也没拿,就去了黄的家。那天,正逢他的生日,我们一同吃了碗“鸡汤面”。他的母亲以为我们的关系已不同一般,拿了她的一件有口袋的长袖内衣为我穿上,让我把钱放在口袋里,然后替我把袋口缝好,一边缝一边叮嘱我们要互相照顾。到解放区后,在反扫荡的那段日子,天天在一起,互相更加熟悉。1943年在泗五灵凤县中学,他在总校,我在靠近淮河的分校,虽不在一起,但经常通信。那年寒假,我们集合在总校总结工作,当时另外有一位女同志追求他,被他拒绝。他向我提出,要求确定我们的恋爱关系,我同意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得意洋洋吹着口哨离开我住处的情景。

1945年抗战胜利后,我被调到淮阴任苏皖边区政府水利局的工程科长。当1946年内战风云初起时,我们两地间的交通联系就中断了。

1949年春,北平、天津解放,全国胜利在望。全国妇女代表大会在京召开,我作为山东省的妇女代表,参加了大会,并去燕京、清华等大学作了报告。妇代会后,全国青年代表大会接着在京召开,黄作为安徽省的青年代表,参加了大会,并得知我的情况。他随即写信给我:“当初我在几十人中选择了你,今天我在千百人中选择了你。”

共甘苦相托终生

1950年春,我被调到新成立的华东军政委员会水利部工作,重回上海。不久,黄也从安徽省团委调到上海,任华东团委统战部长,这大概也是组织上对我们的照顾吧。但是,谁也没想到,当年夏季,淮河发生严重水灾。1951年秋,在治淮第一期工程安度汛期后,经组织批准,我们在上海结婚。从1943年确定恋爱关系到1951年结婚,整整经历了八年。后来,他还经常向儿女们谈起这段历史,小女儿笑着说:“八年了,抗战都胜利了,你们也该结婚了!”

1953年,我们先后调到北京,才真正组成了家庭。“”以前,他的工作比较顺利,从交大调到高教部,任工业司副司长,以后任司长,1965年任高教部副部长。我在工作中却不断遭遇挫折。1952年生第一个孩子时,淮河中游遭遇涝灾,我受到责难,作了检讨;1954年生第二个孩子时,淮河遭遇百年一遇的洪灾,我负责修建的润河集水闸被冲毁,中游的淮河大堤决口,我向国务院自请处分;1960年生第三个孩子后,黄河三门峡水库蓄水后严重淤积,冀鲁豫平原又发生严重涝碱灾害,我疲于奔命。我自嘲地说,生一个孩子检讨一次,不能再生了。1958年中央确定“三主”的治水方针(“蓄水为主,小型为主,群众自办为主”,我在党内有的领导眼中,成了与“蓄、小、群”对立的“排(水)、大(型)、国(国家举办)资产阶级路线”的代表人物,在思想上和工作中内外交困。但回到家里,还是能得到黄的理解和宽慰,体会到家的温暖。

1966年“”爆发后,黄受到的冲击远比我大。从1966年他在高教部副部长的职位上被打倒,到1979年重新担任教育部副部长,整整13年间,精神上的负担一直很重。

相依白首偕老

改革开放后,我们真正过上了一段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又心情舒畅的好日子。

1998年后,他完全退出公职。我到2003年后才完全退下,但仍在中国工程院承担一些咨询研究项目,他仍尽力支持我继续工作。他不止一次自豪地说:“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定有一个女人;其实,一个成功的女人后面,也同样需要一个男人。”

去解放区时,组织上要我们俩扮表兄妹。结果,长期以来,我们在生活上一直是这样的关系。他一直留意照顾我,现在两人的年龄都这么大了,他还老是对我不放心。每逢出差,他都要叮嘱我的随行人员:“到了地点不要忘了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

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恬淡而有韵味,原以为我们就会这样渐渐老去,谁知……

在泪水中写下了这篇回忆。我现在只希望尽完自己的责任后,和他同归大自然。我给子女们留下的遗言是:将来把我们两人的骨灰,合在一起,撒入大海。借用白居易的诗,只改一个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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