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一饭的光辉

时间:2022-10-14 04:46:22

很喜欢的八个字是:“一切有情,依食而住。”

在我们生命中,一切美好的回忆似乎总与食物相伴。想起父母,想起老家,印象中都是各种食物塞得满满:极小的时候春游,妈妈给我做了三层的便当,震惊全校;寒假补课,天寒地冻回家,爸爸做了一个麻辣火锅,又暖又美;每次离家,妈妈照例炸茄盒炸藕盒炸满一大盒,其实软冷之后都不如刚出锅,但是在异乡小窝,打开冷吃,还感觉甜美;过年就不必说了,卤猪脚猪耳猪尾巴的卤锅昼夜不息,那股浓香翻腾在小屋中,偷吃时总被妈妈发现,嚷着家里来了两条腿的黄鼠狼;记得最真的是,不爱写功课的大多数日子,做饭时分是我偷懒的时机,缠着爸爸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就这么耳濡目染,学会了收拾鸡鸭鱼肉,甚至学会了收拾肥肠和肝肺。

什么是最忠实的?不是我们的心,是我们的肠胃。在深夜想家的时候,老老实实给爸爸发短信:“我想吃蒜苗煎豆腐炒老腊肉。”爸爸居然给我回了,说:“知道了,馋猫。”每个月的那几天,酸痛难忍,想念妈妈做的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酒酿红糖小丸子汤。也是不知不觉发现,自己慢慢地学会了做饭,热爱厨房,喜欢在盆碗灶台之间耽溺一个个黄昏和夜晚,喜欢在饭桌边拢住一堆朋友和亲人。还有什么声响,比这些更像一个家?“厨房里的人切菜的咔咔声,洗菜的哗哗声,下锅的滋滋声,聊天叫唤声,在大城市的黑夜降临时,这些声音都让人感到安全和舒心。”

但是,总有些时刻,“像个家”满足不了你,你想真的回家,和家人一起吃一顿晚饭。于是我回家了,不是节假日,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就为了一顿晚饭。

那天,爸爸和妈妈早早就起了,出外买菜。还没醒,就迷迷糊糊听见妈妈在外屋打电话:“徐螃蟹啊,你家的螃蟹今天怎么样?”妈妈的手机上存了很多小贩的电话,“徐螃蟹”、“赵大虾”、“黑妹子水果”,只要一接电话,他们都知道,是我回来了。上午10点,厨房地板上已经摆好了战利品,新鲜的海螺、大虾、螃蟹和鱼。宰杀的活鸡,爸爸取下胸脯最鲜嫩的两块肉,入菜。这道菜是我们的家传菜,据说曾祖父是一方名厨,这道菜是看家本领,叫做“六月雪”。做起来极其费事,不厌其烦。做法如下:先将嫩鸡胸脯肉取下,用刀背细细斩剁成泥,用鸡蛋清洗鸡肉泥,细细过滤,鸡肉渣滓都弃去不用,只要肉浆。起一个猪油锅,将鸡肉浆在油锅里爆炒,炒出来一片片洁白松软。看似简单,特别考究火候,火候不够,炒出来成汤成水,不行;火候老了,炒出来结块成团,也不行。

从小到大,只有过年,爸爸才肯下厨一做。如今我回来的机会少了,他不再推托,反而老能吃到这道菜。听见爸爸在厨房乒乒乓乓剁菜板的声音,就知道要吃“六月雪”了。我有心想学这道菜,把家传小菜谱继承下去,却没有这个本领。食谱就是家谱,一道道菜,经由曾祖父、祖父、爸爸,一代代流传下来,就像一棵巨大的树,有无数个枝桠分岔,最后汇总到一棵主干。也许会遗失改良,也许会融合变化,但是流传了下来。我想继承这些味道,并且经由我的手,我的心,我的味觉,把这些味道也一一地流传下去。

有些话,似乎只有在饭桌上会说。有些话,似乎总在饭饱后才会讲。那些话,是平时问候电话里不会说的情绪。平时电话里,我们都是生活的形象大使,都在努力装出幸福快乐积极向上让亲人安心。只有此时此刻,一边清洗盘碗,一边收拾垃圾,妈妈才会对我敞开心扉。抱怨也好,牢骚也好,都是真实的,都是生活的。

我知道我不需要说什么,只要听着就好。有些心情,就跟着厨房垃圾一起被清扫一光。而饭后几个小时,爸爸忙着做老家的炒面儿。把燕麦、芝麻、花生、核桃一起炒熟,然后打成面儿,饿的时候兑上热水一搅,异常香甜。一边做,一边听爸爸唠叨的家务事儿。那些烦心琐事,也和芝麻们一起被搅拌打碎了吧?做完了炒面儿,爸爸舒坦多了。

我珍惜那些饭桌上的时光,也珍惜此时此刻,饭桌下的时光。带着炒面儿、炸好的藕盒和酥肉,带着回家一顿饭长出的新肥肉,我又坐上回北京的飞机。“如果你30岁,你父母60岁,每年春节才回家和父母一起待七天,那么,假设你的父母能活到90岁,那么你也只能和父母在一起吃120次晚饭了。”是的,最初,就是这道简单的数学题打动了我。

我为我偷到的,多出来的这一顿晚饭,感到庆幸。

责编/刘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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