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14 02:14:09
打小崇拜
从我学会观察和思考起，印象中无论发生什么，父亲总是坦然自若的样子。因为他相信，俗世生活中的一切都掌控在真主手中。我很难想象，当母亲告诉他我快要出生时，一向沉稳的他竟然兴奋得找不着车钥匙。
我的母亲纳伊瓦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他们是关系很近的堂兄妹。在我们这里，原配妻子具有很高威信，而当她和丈夫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又是长子的母亲后，地位就更高。我从没听过父亲对母亲拔高嗓门。
尽管我心里爱着父亲，却不能赞同他的行为。
父亲以前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被其他人记恨的对象。曾经，许多人说起我父亲时，都带着高度的赞扬。他曾经受许多人喜爱。小时候，我崇拜父亲，觉得他不仅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是最高大的人。
我确实拥有美好的儿时记忆，有一个便是有关一个男人娶很多老婆的。当父亲和许多男性朋友在一起时，他会把我叫出来陪在一旁。听到他召唤我，我总是很兴奋地跑过去。等我跑进房间时，父亲就会笑着问：“奥马尔，你打算娶几个老婆呀?”
我那时还小，搞不清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婚姻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所期望的回答是什么。我常常伸出四个指头欢叫：“四个!四个!我要讨四个老婆!”
这时，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就会哈哈大笑。我喜欢让父亲笑。他笑得太少了。
许多人都觉得我父亲是天才，尤其在运算技能方面。父亲出众的运算天赋常引得一些人上门，让他和计算机比赛。他有时会同意，有时则拒绝。当他接受挑战时，一旁观看的我常常格外紧张，几乎忘了呼吸。
每次我都以为他会输掉比赛，但每次我都错了。我们惊异于没有计算机能比得过父亲超乎寻常的本领，即使是最复杂的数字运算。当朋友们在计算机上拼命按一长串数字时，父亲就在脑子里运算。我至今仍感到惊讶，世上有几人能具有这样的天赋?
他非凡的记忆能力让大家钦佩。他最爱的书是《古兰经》，所以闲暇时，他会应旁人要求背诵经文。这时，我往往安静地站在后面，手持《古兰经》，仔细核对他的背诵。父亲从来不会漏掉一个字。我很希望能抓住父亲的错漏，可他从来没有出错。
管教严厉
父亲的虔诚使得他在其他方面也很严格。沙特阿拉伯是个炎热的国家，我们所在的吉达是其中最热最潮湿的城市之一，可是父亲却不允许母亲开空调。他也不许她使用厨房里的冰箱。他宣称：“伊斯兰信条都被现代化腐蚀了。”所以，如果我们不把当天买的食物都吃掉，它们就会腐坏；母亲需要牛奶来喂养宝宝，父亲就让家族农场直接把挤好的牛奶送来。
好在母亲可以用煤气炉烧饭，家里也可以用电灯照明，我们还不至于在黑暗中瞎摸索，或者举着蜡烛跑来跑去。我和兄弟姐妹们都痛恨这些不切实际的教条，可母亲从来没有抱怨。
父亲在看足球比赛时会变得宽厚些。一天，他带回一个球，让男孩子们兴奋得不得了。我诧异地看到他笑得很甜。原来，他以前也很喜欢踢球。
父亲不是个外露亲近的人。他从来不会拥抱我或其他兄弟。我曾试图让他表达亲热，却被拒绝。他在家时，我会和他保持近距离，尽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却没有什么能激起他为父的温情。事实上，我的行为惹他厌烦。他开始习惯带着那根标志性的手杖。我和兄弟们犯一丁点错，他就会用手杖抽我们。
父亲对家里女性的态度有所不同。他从不对他的母亲、姐妹、妻子或女儿大声呵斥，也从来不打女人。他只对儿子们严厉。
前苏联占领阿富汗期间，他比平时外出的时间更久。一次，他安静地坐在地上研究复杂的军事地图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他陷入沉思，谋划着下一场战役。
突然，我从他身边跑过，大声笑着，起劲跳着，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把我赶走，严厉地说：“奥马尔，到屋外去。”我跑到门外，朝他看了一会儿。不久，控制不住兴奋的我又冲进房间，大笑大跳，动作比之前更凶。这么来回四五次之后，发火的父亲看着我，用平静的声音说：“奥马尔，去把你兄弟都叫来。”
我开心地跳开，以为成功地让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我把兄弟们全召集起来，语气急切，语调兴奋：“快来!爸爸想见我们所有人!快来!”
父亲让我们站成笔直的一排，他平静地站着，看我们顺从地排号，一只手抓着木手杖。我雀跃地站在那儿，猜想他要教我们什么新游戏。
父亲却举起手杖，经过每一个儿子，就抽打一下。羞愧、痛苦和恐惧传遍我全身。
父亲在惩戒哥哥们时，并没有提高嗓门：“你们比奥马尔要大，应该对他的坏行为负责。因为他的捣乱，我不能完成工作。”
当他在我面前停留时，我无比痛苦。当时我还很小，从我的视角来看，父亲简直比树还高。虽然我眼看着父亲揍了其他兄弟，但还是不相信他会用这么粗的手杖打我。
然而，他打了。
这样的羞辱无以承受，然而我们都没有哭叫，因为那样不够男子汉。等他转身离开，我才跑出房间。
温馨记忆
父亲在家时，就会要求儿子们和他一起去清真寺。一天，我们都在农场里，听到宣礼员召唤信徒去做午时祷告。父亲叫我们一起去。我很激动，把做祷告的时间看成是能和父亲亲近的时光。
中午，地上的沙子变得很烫。由于赤脚，我的脚开始发烫。我一边跳着走，一边叫疼。父亲弯下腰，把我举起来。这个举动让我错愕不已。
我的嘴巴因为难以置信而张着。以前，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抱过我。我觉得很幸福，靠他更近，闻着他身上的香水味。
我从空中回望其他兄弟，得意地笑着，好像一个拥有特权的小矮子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比巨人更远。当时我才四五岁，却很敦实，而父亲又高又瘦，虽然匀称，却不是肌肉型的。到达清真寺之前，我能感觉到自己成了沉重的负担。他开始喘粗气，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能在他的臂弯里，我仍然感到自豪，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被他抱着。可惜，他没多久就把我放在地上走开了，任我跟在后面蹒跚。我的脚跟不上他的大步子。
很快，父亲就消失在前方，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