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大表哥

如果按照阶层划分,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爸是农民,我妈是农民,连我对象也是个“无业农民”。我对象是独生女,虽是农民却从来不下地干活,也不出门,成天待在家里,她说在大城市这叫宅女,可在我们农村,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地主家丫头。

我和地主家丫头结了婚,我们有了自己的几十垧土地(双方父母给的),有了房子(平房),有了车(还是农用的)。秋收过后,收成不错,有了点闲钱,我们琢磨着也赶赶时髦,去全国比较大的城市度度蜜月,我俩还没去过大城市呢。

我拿着红蓝铅笔在中国地图上比画了好几天,研究蜜月旅行路线,第一次旅行目的地选择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的农村媳妇说,还寻思啥呀?再比画几天我肚子都大了,还能走吗?你家不是总说你有个大表哥在南京吗?咱先去南京奔他不就完了吗?对,我结婚时我大姨来还冲我们夸大表哥了呢,说他在大城市闯荡,现在出人头地了,当了公司主管,还在南京找了个本地姑娘。

我们准备去南京度蜜月,顺便看看他。我妈说,给你大表哥带点咱这儿的土特产吧。我说可别老土了,本来咱农村人进城就让人看不起,你再拎两个鱼鳞袋子那不更让人说咱是山炮了。我大表哥现在身份不同了,人家现在是主管,谁还吃这个呀?

我和我媳妇下了飞机,头还晕晕的,叫了出租车,我说去南京旅店,我的意思是说找家南京的旅店,司机说没有南京旅店,只有南京饭店。我媳妇说,你可别山炮了,那“饭店”的意思就是“酒店”,带客房的。

我俩吃饱喝足,换上新衣裳,高高兴兴地给我大表哥打电话。他很惊讶,我估计是听见老家来人了惊喜坏了,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说最近太忙了,住的地方太紧张,问我们住哪儿。

我媳妇给我使眼色,她说大表哥兴许以为我们是来投奔他的,怕给他添麻烦。

我跟大表哥说我们是来度蜜月的,顺便来看看他。他一听这话,镇定多了。

周六,他来看我们,我俩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站在饭店门口等他。

他风驰电掣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骑着电动车,上身穿一件上了岁数的人才穿的黑夹克,旅游鞋都看不出本色了。

他带我俩坐了地铁,还领我们逛了南京最大的两个超市,我在里面差点走丢了,里面啥好吃的都有,我见啥都想买,我媳妇也是。走饿了,大表哥说请我们吃饭,我说太好了。他把我俩领进超市附近的一个吃炒饭的快餐厅,中午吃饭点人特别多,比猪圈还挤,好不容易找到了位子,头碰头对坐下来。我表哥说要三碗炒饭,8块钱一碗的。

我一看这和饭店里提供的饭菜差距也太大了,不能把钱浪费了,得留着肚子回去吃。我说我俩不饿,要一碗得了。等饭的功夫,我问大表哥你是主管,手底下管多少人?他说一个巴掌就能扒拉过来,一个汽车售后的小公司。

“那你啥时候结婚呢?”我大姨说表哥的女朋友是本地人,长得可漂亮了,还是公务员。

他尴尬地摇摇头说:“没有,别听他们瞎说,本地的姑娘根本就瞧不起外地人,更别说是公务员了,买不起房子咋结婚?”

我说:“那你给我看看嫂子照片吧。”

他不干,我就去抢他钱包。

一点都不好看,放在农村也是愁嫁那种。我刚想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我媳妇抢先说,真漂亮,大表哥真有眼光。

他说她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我问他住在哪儿。

他说离闹市区挺远的,租的房子,一个月500块钱,不包括水电费。

我说太贵了,在村子租一户庄稼院一个月也用不上200块钱。

他说跟乡下不能比,500块钱只是一间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我问他一年能挣多少钱。

他说加上提成能有3万块钱。

我的心一下子紧了一下,我俩出来一趟,花费相当于大表哥半年工资。

“既然挣钱也不是太多,你回家当公务员去得了。”

“公务员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竞争太激烈了,而且小县城的公务员没有钱没有关系你是当不上的。”

他把每个饭粒都划拉干净,连汤都喝光了。我们目送大表哥骑着二手电动车风驰电掣地离去,我俩回饭店把饭吃干净。蜜月结束后,我再也不想来大城市了,我们还是回农村安安心心地当自己的农民吧,多种地,为国家多打粮食。

我们回到家没几天,大姨就打电话来问我们和大表哥见面的情况,她语气中充满了自豪,问我们大表哥可好,他对象长得好看吗?

我说好,好看,大表哥在大城市一切都好。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