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第10期

时间:2022-10-13 12:10:26

我们对身外所知愈多,心中竖起的屏障也会愈多。就像每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是无法预知自己确切的去日一样,那些天空中飞翔着的鸟究竟是以何种方式终于何处?于我而言,始终是个困惑。很多次看到鸟儿炫耀般地鸣啾飞翔,用羽翅将蓝天勾画出稍纵即逝的曼妙线条,我飞驰的思绪便失望地跌落尘埃,在心底叩击出一连串叹息甚或绝望。此时,连身后我所居住的叫西营的北方乡村,也伴随我的绝望而显得愈发灰头土脸,像身边不远处那牧羊人灰灰的身影。我缓慢移动的双脚如同觅食的绵羊一般,在乡间的土地上逶迤出一缕温驯的叹息。叹息常常让我陷入遐想,心沉入土地,不可言说。

站在无风的村口,五里外西北的燕山空旷恬淡,将我的思绪和欲念阻隔,所有的细节渐渐隐匿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灰褐色光泽、横亘在燕山与西营之间的,是一条已渐衰朽的乡间柏油公路,承载了工业文明的公路东端通达顺义牛栏山,向西可至昌平马池口。禁不住黄昏的诱惑,公路两旁高高的杨树迎着夕阳远行,剩下两行记忆。它们用寂静在我们心中唤起了某种忧伤或神圣掺杂的滋味,这条乡间公路以灰褐的虔诚与坚毅向西天上行,两旁的杨树匍匐在朝圣路上,使我如饥似渴地想到永生。

鸟儿开始在树上树下闲适地鸣叫、嬉戏、觅食,像北方单调而广袤的土地一样。这些鸟儿不过是北方常见的喜鹊、燕子、麻雀之类,在无风的黄昏里,北京以北60余里的这条乡间公路上,因为有了这些鸟儿溢着草香的鸣叫,才有了荡人心旌的乡谣,那时我也会和着它们在无言的凝视里歌唱。

起初,我和鸟儿都不曾料到,这乐园般的乡间公路竟是它们的坟墓,掘墓者就是那些工业时代趾高气扬的骄子――汽车。黄昏晦暗暧昧,像人在迷蒙中被注入了兴奋剂,然后,汽车便在这乡间公路上放开缰绳一路狂奔,20米长的封闭货车、粗犷高大的斯太尔自卸卡车巨无霸般地啸叫着奔跑。除了给他们自己带来或大或小的灾难之外,北方土地栖息的鸟儿便往往成为工业文明使者轮下的牺牲品。夕阳将公路渲染成了长长的乐园,逗留在路上的一谷一虫吸引了鸟儿的全部注意力,笃笃的啄食声将鸟的欢愉与土地的沉默融为一体。等它们发现那些钢铁狂徒疾驰而来时,鸟儿扇动翅膀开始起飞,但已经来不及了,汽车的速度超过了鸟儿。尽管它们拼力扇动双翅,但肉身的努力在此显得无力亦无助,挟着走音气流的怪叫,汽车从鸟儿身上掠过。那时,鸟儿的歌唱还未能收起尾音呢。

钢铁怪物呼啸而去,骨断筋折的鸟儿连同最后的呜咽一同跌落在乡间公路上,肝脑涂地、皮开肉绽,甚至连鲜血也未来得及淌出。同类们在它的尸身上空翻飞盘旋,发出绝望的鸣叫。田园牧歌般的黄昏此时此刻演成了一幕哀悼,连西天也染上一片殷红。但是,钢铁文明并不因为一只鸟的夭折而停止狂奔,活着的鸟儿扇动着悲愤而绝望的双翅,看着车轮一遍又一遍从自己的同类身上碾过。渐渐地,它的血肉之躯被碾进了粗砺的柏油路,它的翅膀兀自在晚风中瑟瑟颤抖,像是在和同伴作最后的惜别。

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最终死在了路上,死在了这条绵延西行的乡间公路上。有谁曾想到,为了在天空中飞翔而生的鸟儿,竟是死在了这牧歌般的乡间公路上。

或许,这镶嵌在乡间公路上的绚丽羽毛,只是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个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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