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开喜马拉雅的“沟”

在高原上，有一处被称为“粮仓”的地方，这就是日喀则地区。

这里处于雅鲁藏布江中游与年楚河汇合处的冲积平原，东依拉萨，南靠喜马拉雅山，西连阿里高原，北接藏北高原。相比贫瘠的阿里、藏北，日喀则一带可谓高原上的江南：每年当阿里、那曲的小草刚刚吐绿，乍暖还寒的时候，温暖湿润的日喀则、江孜一带已经是满目苍翠、生机盎然。因为气候相对温暖湿润、土地肥沃，又有千百年来的持续耕作，日喀则地区的农业极为发达，日喀则青稞、南木林土豆、桑桑酥油、亚东黑木耳、白朗蔬菜、岗巴羊、帕里牦牛、江孜大蒜……这些都是藏区叫得响当当的农牧品牌。因为农业的发达，自古以来日喀则就是后藏名城，以及文化、政治、军事的中心，历史悠久，名寺古刹众多。

现在这里仍旧是高原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有四分之一的人住在这里。但在城市和乡村之外，高原上应该有的神山、雪峰、圣湖、草原，日喀则地区一样都没有少。为何，同为高原之上，差异竟如此之大，归根结底，还要从切开喜马拉雅的“沟”说起。

樟木沟：80公里山路速降3000米

喜马拉雅在印度语中是雪域的意思，不过她并没有完全像她的名字那样冷傲无情，也有网开面的温情。其实只要我们留意一下就会发觉，喜马拉雅山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绵延”，而是被一道道“沟”切开，形成许多个区域，如火车的一节节车厢那样，同气连枝却又相互独立，每个区域都有座或数座极高峰领衔。以希夏邦马峰群为例，实际上希夏邦马峰群的东侧是樟木沟，西侧是吉隆沟，喜马拉雅山脉在这里其实是断开的，这种断裂只要在有“沟”的地方就会发生。

樟木沟，作为五条沟中最富盛名的一条，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短距离内海拔的迅速下降，此处的制高点，是一侧谷顶上海拔超过5000米的通拉山口，那个地方说是山口，实则山势平缓，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山口的样子，与G318最高点海拔5248米的嘉措拉有些相似，公路沿着缓坡向上，一路上荒凉得如火星一般寸草不生，但是过了山口后仅仅80公里，就会到达雾气蒸腾、满目苍翠的樟木口岸，而口岸的海拔只有2200米。

冬季的樟木——聂拉木一线山谷北侧那些覆满白雪的平缓山峰，就是通拉山。如果留心一下新闻，就会注意到G318经常因暴雪而阻断，主要原因就是这种如喇叭口一般特殊的高落差地形造成的。即使是在冬季，樟木沟南侧的加德满都谷地气候依然是温暖湿润，造成大量的水汽聚集在谷底，那么只要有南风或西南风刮过来，很容易就将这些水汽推送到谷顶的聂拉木附近，随着海拔的迅速飙升、气温的急剧下降，水汽迅速冷凝成雪，在两侧以希夏邦马领衔的十来座7000米级高峰的推波助澜之下，最终就变成了肆虐的暴风雪。不仅是聂拉木，在拥有类似地形的亚东帕里草原、阿里的普兰县及神山圣湖区，冬季的狂风暴雪也是屡见不鲜的。

朋曲：一河切出两条沟

朋曲流出佩枯错湖盆后一路往西，贯穿了整个定日县境，如果去走G318的最后那一段，就会发现从新定日到老定日之间的那个地势平缓的河谷就是由朋曲切开的。

朋曲这条河知名度不太高，意义却不小，它发源于希夏邦马峰北坡的达索普冰川，然后沿定日平原一路灌溉向东，到白坝村附近掉头向南横切喜马拉雅主脉流入尼泊尔，最终汇入恒河，因此，它与阿里四大藏布之一的孔雀河一样，都是恒河水系中的源头之一。陈塘沟、嘎玛沟的产生，也与朋曲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流过定日的门户一白坝村之后，朋曲会拐个大弯向南横切喜马拉雅山脉，掉头向南的朋曲，集合数条珠峰群东侧的冰川融水之力，切开了陈塘沟这个大口子；因此，喜马拉雅山脉在自西向东经历了一系列极高峰的精彩纷呈之后，到这里是一个戛然而止的状态，大约在10-20公里宽的范围内是相对落差几千米的河谷地带，附近也没有7000米以上的高山。

值得一提的是，陈塘沟只是个笼统的说法，整个陈塘沟附近有很多绿色树杈状的分支，那全都是沟，也就是海拔落差极大的河谷，规模比较大的至少有两三条。

在卓木隆佐峰上方有一支比较大的沟，那便是嘎玛沟，从那里进去就可以走时下开始流行的珠峰东坡大本营徒步线路。

在经历了陈塘沟的断裂带之后，喜马拉雅继续向东绵延，要到亚东沟才会再一次稍稍断开。之所以说稍稍，是因为亚东沟的制高点是海拔超过4500米的乃堆拉山口，断开得也不算太彻底；在陈塘沟与亚东沟之间，就是喜马拉雅的又一个相对独立区域——干城章嘉峰群。

亚东：印度洋暖流造就粮仓

亚东是个典型，甚至可以说独一无二的例子。

每年夏季，印度洋季风会将孟加拉湾上空温暖的空气往北输送，这些暖湿气流大都会被喜马拉雅山脉的庞大身躯挡住，让南坡的尼泊尔、印度、不丹占去大半的便宜，但也有少部分会通过几个豁口进入。这几个豁口就是喜马拉雅五条沟——亚东沟、嘎玛沟、陈塘沟、樟木沟、吉隆沟；相比于其他四条沟，亚东沟是形态最为明显的一条，平均海拔超过6000米的喜马拉雅山脉在这里几乎断开，提供了一条天然的水汽通道。因此，亚东是个季节性很强的地方，雨季几乎天天下雨，往往就是一块云飘到某个山头上，像一盆水打翻了一样稀里哗啦猛下一通，如果正巧是公路上面那个山头，那就倒了霉了。

进入亚东沟，会显得比较突兀，在翻过海拔4500米的唐拉山口后，公路会在短短二三十公里内陡然下降1500多米，直到县城下司马镇的2950米，与在樟木沟里看到的情形类似，从一树不生的高原走到雾气弥漫的原始森林，地貌切换之快令人咂舌。整个亚东县地势呈北高南低的阶梯形，巨大的海拔落差使得生物呈垂直分布、且极具多样性。

我们只要看一看亚东南北两端的分水岭高度，就可以明白为什么说她独一无二：亚东南面的制高点，是海拔4545米的乃堆拉山口，北面则是4500米的唐拉山口，过了唐拉山口还是无遮无拦的帕里草原。因此，印度洋暖湿气流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江孜、白朗、日喀则一线的年楚河冲积平原，灌溉了此处的沃野千里，造就了著名的粮仓。在最新的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中，日喀则地区是整个自治区中人口最多的地区，足见一斑，这份功劳有大半要记到亚东沟的头上。

近年来的旅行经验显示，坐落在如此地形下的城镇，必然是一个山明水秀的惬意之地——背靠雪山、坐拥冰川融水的河流，巨大的海拔落差形成的丰沛降水使得植被呈垂直分布、物产多样且农牧皆宜，足有自给自足之力。卡瓦格博下的德钦、雀儿山下的德格、贡嘎山下的康定，都是此类城镇的典型例子，她们无一不是山谷中的狭长造型，夏季多雨、气候湿润、河流穿城而过，当然，四川人开的饭馆和理发店也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那些生意人，这些深山里的本地人很少对我这样的外来人倾注过多的关注，基本保持着比较淡然的表情和态度。

究其原因，我个人的分析有两个，其一，这里的物产极为丰富，加之人口稀少，与扎堆在大都市抢夺资源、重压之下普遍处于焦虑状态的现代城市人相比，没什么竞争压力，亚东人想必应该不会很贫穷，心态也会保持得较为平和。

另一个原因就稍微宏观一点，亚东虽然地处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却并非一个冷僻之地、这里的人们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早在19世纪后半叶这里就被英国人强行辟为通商口岸，几乎沦为殖民地，素有小香港之称而盛极一时。而后因1962年的中印边境战争，亚东口岸曾关闭长达44年，直到最近的2006年才因两国关系的改善又重新开启，不过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们想必也对来来往往的外乡人见怪不怪了。

吉隆：尼泊尔公主从这里走来

公路几乎是绕着佩枯错画了个半圆，在走过卢玛克乌桥后，基本也算是出了聂拉木县境，进入了邻居吉隆县的境内，这个县界的划分也是颇有意思，佩枯错与佩枯岗日，大家都是二一添作五，各占一半。

修缮希峰大道的一大原因，就是加强地处偏远角落的吉隆县与外界的联系，因为CNG的宣传，使得吉隆沟从默默无闻华丽变身为藏南又一大引人入胜的秘境，仅从例如磨房这类户外论坛的约伴活动中就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把吉隆县作为行程中的目的地之一了。

单论历史底蕴的话，吉隆沟可谓成名已久，此处与对面尼泊尔的交流最远甚至可以追溯到1400年前的唐代，而藏王松赞干布迎娶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也是从这个地方；赤尊公主后来与文成公主一道成为辅佐藏王的左膀右臂，使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有两个女人不再成为一种传说。

随着公路的修通，吉隆沟成为又一个开放的边境通商口岸，而对于我们旅行者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吉隆沟沿着吉隆藏布切开的河谷出境尼泊尔，沟口附近就是著名的朗当国家公园，有着为数不少的徒步线路，可观看希夏邦马冰川群中的一座7000米级的山峰——朗当利荣峰，而且距离加德满都仅56公里之遥，这无疑是继从樟木口岸出境之后的又一种选择。

关于“沟”的一点题外话

关于雅鲁藏布沿岸的生态恶化问题，仲巴县附近的雅鲁藏布源区随处可见的大沙丘令人触目惊心。雅江源区的主要水源，是喜马拉雅山脉中另一个独立区域——旧版的地图中称为杰马央宗康日，夹在纳木那尼峰群和道拉吉里峰群之间。

同样是中尼界山的杰马央宗康日这列独立山脉绝对海拔不高，没有超过7000米的高峰，实力当然不太强，因此在与北纬30度死亡线的干旱、沙尘的角力中落在了下风，使得雅江源区的生态环境呈现出持续恶化的状态，而中游地区此类沙尘天气，也与之不无关系。

平心而论，根据我个人的判断，雅鲁藏布沿岸的生态环境问题，与人类活动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由该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的，人类对其的影响力可谓微乎其微，至多是火上浇油一下；其致命的因素，也同样是前面屡屡提到的“沟”——喜马拉雅山脉中的断裂带，实际上这沟也并不仅仅只有我们提到的这些。

夏季的孟加拉湾暖流在地球偏转力的作用下，形成了一路向北的印度洋西南季风，季风大部被喜马拉雅阻挡，成就了南麓的印度、尼泊尔温暖湿润的气候，少部会通过“五条沟”进入境内。然而如前所述，在某些水汽通道口有极高峰的存在，它们会把水汽吸收一空，抑或是拒之门外，空气流至境内已变得极度干热。

雅江源区就是个最为典型的例子，它本身就位于仲巴盆地这个坐落于北纬30度沿线的易干旱地带，南侧经海拔4660米的Kora La就可以进入尼泊尔的木斯塘地区，木斯塘是由喀利根德吉河切开的峡谷地貌，这条峡谷是仲巴地区唯一的水汽通道，然而，峡谷口矗立着两座8000米级的高峰——道拉吉里峰与安纳布尔纳峰。由于极高峰的阻挡，水汽难以进入，在木斯塘地区就已经极为干旱，何况是纬度更北、又缺乏强力冰川支持的雅江源区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道拉吉里峰与安纳布尔纳峰这两位，真可以算得上是仲巴人民的苦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