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万借读名校,压垮自称“高考个体户”的花季少年

时间:2022-10-13 05:42:05

12万借读名校,压垮自称“高考个体户”的花季少年

为了儿子将来能有大出息,贫穷父母不惜卖掉住房,花费12万元让儿子借读高中名校。可是,儿子却觉得心无所归——同学不当他是同学,老师不当他是学生!没有归属感的他就像个散兵游勇,孤立于群体之外,悲情地自称“高考个体户”,他唯一的任务和目标就是完成父母的心愿和理想。在被歧视被漠视被鄙视的煎熬中,他苦苦挣扎。最终,强烈的自卑心理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崩溃……

压力山大,少年中考失常

今年47岁的邱家林和妻子郝雪华,原本住在沈阳市沈河区山东庙小区一个40平方米的普通住房里。邱家林在沈阳南塔鞋城干搬运工,妻子在大西菜行受雇卖肉,儿子邱启达在读书。这个家虽然清贫,却也温暖幸福。

可是,这对30多岁才有孩子的贫贱夫妻,虽只有初中文化,却有个大理想,就是让儿子读中国最好的大学。为此,再苦再累他们都认了。为了给孩子交补课费,他们还是要经常向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伸手。

2009年7月底,是邱家林最得意的时候,因为儿子考上了沈阳市最好的初中——沈阳市雨田中学。由于不属于本学区,他得花5万元钱。他借遍亲友才凑够了这笔钱。

懂事的邱启达明白父母的苦心,学习非常用功。

有一次,邱启达病了,发着高烧,仍不肯休息。班主任赵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劝他回家休息两天。他不肯,赵老师看他烧得实在厉害,就要给他父母打电话让来接他回家。邱启达哭着阻止老师给他父母打电话,并求老师一定不要让他父母知道他病了。赵老师很不解,再三追问,邱启达才哭着说明了原因。

赵老师至今都无法忘记邱启达当时的描述:有一天,参加学校运动会后没有晚自习,他早了两个小时回家。他的突然到家,令父母手忙脚乱。他嚷着饿了冲到饭桌前,惊呆了。父母吃的菜是拌芹菜叶和白菜蘸酱,米饭都馊了。他当时就急了:“你们就吃这个?”母亲忙说:“启达,你的饭菜在锅里,我给你热去!”邱启达哭了,心疼地对父母说:“你们那么累,吃这个怎么受得了?”

母亲拍了拍他的肩:“孩子,爸妈无能,挣不到很多钱,可你上学需要钱,周末参加补课班需要钱,你考上雨田中学的5万元也是借的。我们只能这样啊!”他更急了:“那我和你们吃一样的饭菜,我周末不补课了,中午在学校不吃肉了,这样你们就不用这么苦了。”

这时,父亲生气了:“儿子,你说什么浑话!不补课,能考出好成绩吗?不吃肉,营养能跟上吗?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那咱们一家人的心血就都白花了,我们的苦也白吃了……”

那天,吃着母亲做的小灶,邱启达再也吃不出往日的香味。晚饭后,父亲又走了,去建筑工地扛水泥。母亲也走了,去给饭店串羊肉串。要知道,他们已经工作一整天了……

讲到这儿,邱启达看着老师:“您说,我能因为发烧就回家休息吗?那我对得起辛辛苦苦的父母吗?”

目送邱启达回教室,看着他寂寥的背影,赵老师眼里一片濡湿。

此后,邱启达更用功了,甚至吃饭的时候他都在看书。可是,他的成绩在班里也就是第十名左右。如果以这样的成绩参加中考,是考不上省实验和东北育才这样的名校的。

在中考考场里,邱启达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据郝雪华讲,儿子中考那两天,她和丈夫都请假来陪考。他们像多数家长一样,孩子在里边考,他们在外面等。儿子考完第一科从考场走出来,她就发现他脸色很差,低着头,看到她时,又笑了。等考完最后一科出来,邱启达的手都在抖,他搂着母亲,声音里满是寒意:“我考不上实验、育才了,可能连二十七中和一中都考不上了……”说完,他推开母亲跑了。

借读名校,少年苦不堪言

2012年7月11日13时整,沈阳市中考结果出来了,邱启达的分数是659分,这个成绩,让邱启达无地自容。

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全家人都傻眼了,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因为以邱启达平时的成绩,就算考得再差,上一中这样的二档省重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结果,他这样的分数只能上第三档的省重点高中。

邱启达的舅舅郝克明是市政府的一位副处长,是这个家最有文化和见识的人。他过去拥抱着邱启达想给他点安慰。

一直铁青着脸的邱家林腾地站起来:“没什么好商量的,启达是考试失常。我和他妈早就商量好了,只要他的分数不够东北育才,我们就花钱送他借读。听说得十多万元,我俩决定卖房子,儿子要是没有出息,要房子有什么用?现在是拎着猪头找不着庙门,克明,姐夫求你了,你得帮我这个忙。”

郝克明觉得姐夫姐姐太疯狂,他拒绝了。可姐姐声泪俱下地说:“我和你姐夫这辈子活得窝窝囊囊,如果我儿子长大了还让人看不起,那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只要能供启达考上好大学,我就值了……”

看着姐姐的眼泪,郝克明只好答应了。

2012年7月18日,邱启达被第三档的省重点高中——沈阳市第五中学录取了。他的分数,比父母一直期望的东北育才高中公费727分的录取线低了68分,比东北育才高中的自费线718分还低了59分。

运作借读名校这件事是很难的,郝克明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求了熟人和朋友,终于有了眉目。

邱家林家40平方米的普通住宅只卖了23万元!

2012年8月中旬,邱启达终于成功地去东北育才高中借读,代价是:交给学籍所在校沈阳市第五中学3万元,因为他考上的是该校的自费生,这是正常的合理收费。该校允许他外出借读,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东北育才高中的借读费是12万元,据说这也是统一的收费价格。

郝克明只收了姐夫12万元,其他的人情费用全是他出的。

2012年9月初,来到东北育才高中上学的第一天,邱启达就感觉到了孤立。其实,确切地讲,没有人孤立他,因为他就不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老师告诉他,他只是借读生,成绩与这个班无关,班级的所有荣誉也与他无关,包括体育课在内的所有活动,他参加与否都是自愿。老师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不能影响别的同学学习。当然,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老师,因为老师有责任教好他。但老师不会因为他跟不上而放慢教学进度……

老师这样讲邱启达能理解,可他还是觉得很屈辱。那一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打击不断,少年彻底崩溃

开始上课了,邱启达很想认真听讲,可脑子里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课间,同学偶尔的一个玩笑,他也会想是不是在讽刺他。后来,除了上厕所,他干脆就坐在座位上不动,这样就可以不和别人接触,也就少了许多尴尬。看书,看书,看书,成了他生活唯一的内容。可是,他无法克制内心的痛苦,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他都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优秀生,是父母和亲人的骄傲,而现在,他似乎不存在了,他就像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种子,没有根,没有分量。

邱启达说,回到家更难过。其实,他已经没有家了。父母在离学校3公里外的地方租了只有30平方米的单间房子。他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一般都9点多了,父母都不在家,他们的晚班还没结束,经常要到夜里11点才回家。

吃过饭,邱启达马上坐下来学习。而这时,是他最心神不安的时刻,父母为了供他读书从早累到深夜,还卖掉了房子;为了让他学习,把卧室让给了他,父母挤在厅里一张单人床上。而所谓的厅,就像过道一样,只能放一张单人床。他曾要求和父母对换,被拒绝了。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周末补习班,因为他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他发疯似的举手回答问题,发疯似的与这里的学生交流。可他更心疼父母的钱,每个小时40元的补课费,一天就得花掉三四百元,那是父母的血汗钱呀。

自从邱启达当上“高考个体户”后,痛苦就接踵而至。2012年10月初,第一次月考,班级是排名次的,可名次表上没有他的名字。他找到班主任,老师告诉他,不给借读生排名次是惯例。此时,早已明白自己无足轻重的他,最想知道的是自己在这个班的成绩究竟怎样,他恳求老师告诉他名次。可老师无奈地对他说,因为不排名次,许多科都没有判他的考卷……

听老师这样说,邱启达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他冲出教室,冲出学校,满大街地疯跑着,任泪水横飞。努力了拼命了,可他连自己的成绩都不知道,他是多么卑微可怜。

把自己累得半死后,邱启达回到学校,趁下课时又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可是,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2012年11月初,邱启达回到五中参加期中考试,班里的同学他只认识郑鸣一个,这是他初中同校不同班的同学。考试前,郑鸣和他开玩笑,说12万借读名校的大才子,肯定能考全校第一名。

可是,考试开始,邱启达又像中考时一样,紧张得大汗淋漓。勉强答完卷,他都不知道答得是对还是错。紧张地等了5天,郑鸣打电话告诉他,他只考了班级第14名,全校第152名。这样的成绩参加高考,发挥好了能上二本,发挥不好就是三本。

此后,觉得对不起父母的邱启达压力更大,晚上睡眠也出现了问题,不是睡不着就是睡着了噩梦不断。这样,他白天上课更加无法集中注意力。2012年12月的一天下午,可能是太困了,他竟在数学课上睡着了。老师叫醒他,严厉地说:“你父母为你花了12万借读费,你来这里打瞌睡,太过分了。你还打呼噜,严重影响了大家学习……”他站起来连说对不起,说自己晚上学太晚了,太累了太困了才睡着的。

老师不再理他,下课后一个男生却过来指责邱启达,说在五中考了第152名的学生,晚上学到深夜只有鬼才相信……另一个同学马上阴阳怪气地说:“打呼噜你得100分,应该叫你100分先生!”同学们哄笑起来。

此后,邱启达成了同学们的笑柄,“100分先生”更成了他的绰号,成了粘在他身上的耻辱标签,撕也撕不掉了,孤独与自卑这两个小鬼把他缠得更紧了。

2013年1月初,邱启达又回五中参加期末考试。进考场前,几个男生拿他寻开心:“借读名校就考成那个样子,又杀回来了?这回要考熟啊,别半生不熟的……”

邱启达痛苦地想:谁都可以嘲笑我,无视我,蔑视我,我就考出个样子给你们看。可到考试时,邱启达更加紧张了,手心额头不停地出汗,心跳加快,手也直哆嗦。结果成绩出来,他只考了班里第22名,全年级第257名。

这次父母都没有逼邱启达,因为他们都失望至极。邱启达做噩梦的频率更高,失眠更严重了,他觉得这个世界要抛弃他,经常是几天不说一句话。

2013年5月初,本来那天早晨邱启达应该去五中参加期中考试,可吃早饭时他突然满头大汗昏倒了。医生诊断说他这是紧张劳累过度造成的,让他休息几天并放松情绪。回到家后,邱启达就躲进被窝里不出来了,连饭也不吃,只反反复复地说:“我没脸活着,也没脸死,更没脸上学了……”

郝雪华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在外地的弟弟。郝克明马上告诉姐姐快带启达去精神卫生中心,启达可能得了心理疾病甚至是精神疾病。

随后,邱启达住进了沈阳精神卫生中心心理病房。

经过两个月的住院治疗,2013年7月,邱启达出院了。可他每周仍需要进行三次心理治疗与心理疏导。采访时,专家说至少还得半年时间,他才能彻底恢复健康。

而邱家林夫妇,也顾不上伤心难过了,他们在配合心理专家全力救治儿子。房子没了,钱花光了,还欠了亲友很多钱。

邱家林告诉记者,他不后悔拼死拼活地供儿子读书,他只后悔送儿子去名校借读。“这借读毁了儿子!”说到这儿,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采访时,邱启达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表示,宁愿让孩子平平常常,也不让孩子受这份罪。四位老人结成同盟,准备与邱家林夫妇做斗争,绝不允许他们再逼邱启达了。

郝雪华说,她只希望儿子能健康。有了健康,再看儿子的意愿。她当然希望儿子能重新走进课堂,将来考个好大学……

据了解,全国各地,尤其是省会城市,借读名校问题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但愿此文能引起有关部门对借读问题的重视,也愿家长能慎重对待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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