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之谜(六)船

时间:2022-10-12 01:05:52

战国后期,已经趋于没落的巴国不再是一个英雄的时代。这年,

一场罕见的动乱在巴国发生,动乱却造就了一个英雄。

《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将军蔓子从楚国借兵平乱,以3座城池作为交换条件。内乱平定后,为了保住城池又要答谢楚王,巴蔓子拔剑将自己的头颅割下。

2001年,在一座城市中心的缝隙间找到了传说中的巴蔓子墓,这个寂静、破败的圆形石丘中,真的埋藏着那段数千年前的故事吗?在坟墓的背景上,是中国西部最大的工商业城市――重庆,它处在长江与嘉陵江的怀抱中。两千多年前,这里曾是古代巴国最重要的都城――江州。

古代巴国是一个真正的大国,有着发达的商贸、农业、手工业和制盐业,有一支威震天下的军队。许多民族的文化在这里汇集,他们是巴族、淙族、濮族、共族、苴族、诞族、骧族。这是一些已经消失的种族,在史书中,他们共同创造的文化被称为“巴文化”。

在重庆博物馆中,有一些巨大的船棺,它们既是棺,也是船。它们将历史停泊在我们的时间和空间中,隐约的水流声带给人们远去的声息。(图1)

史书记载,公元前4世纪,巴国由长江流域迁都至嘉陵江流域。不久,巴国的政治中心江州被楚国占领,巴国王族顺着嘉陵江北上,船和水再次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主题。但这却是一次百感交集的航行,同驾船使出清江的祖先不同,他们正在驶向终点。

千百年后,故事中的另一些人物,仍生活在峡谷另一头的重庆城中。巴国都城离他们似乎很近,人们的行为、说话的方式,对事物的看法,都会因为这个城市漫长的过去而有着与众不同的样子。人们一直在寻找属于他们和这个城市之间的神秘链条。远古时期,巴国都城的真正中心又在什么地方呢?

重庆市文化局副局长王川平说,巴人在重庆范围内建都,从东往西有好几个都城,其中,有一站到了重庆渝中区。1954年在巴县冬笋坝发现的船棺葬,就在渝中区。

1954年,在修建成渝铁路时,一巴人墓葬群在距离重庆市区60多公里的冬笋坝被发现。考古学家王家佑今年已经76岁的考古学家王家佑,半个世纪前,参加了冬笋坝巴人墓葬群的发掘工作。(图2)

四川省博物馆研究员王家佑说,区政府最先发现了一个大木头棺材,棺材横切面大概有1米多,长度大概5、6米。他们不认得是什么,请我们去调查。当年我刚从考古学院毕业,开始时我们也不认得,发掘了几个后,才发现是船棺。挖开了一个沟,发现了几十具船棺。

这种船形的棺椁被考古学家命名为船棺。王家佑和同事们凭着掌握的考古和历史知识,敏感地把这些墓葬与文献中的古代巴族联系起来。

1954年6月,来自成渝两地的考古者,在发现冬笋坝船棺群的同时,又发现了位于四川北部嘉陵江流域昭化宝轮院的巨大巴人船棺葬。这是他们第一次真切地面对这个千百年来只存在于史籍和传说中的民族。

不论是在冬笋坝还是宝轮院的船棺葬中,考古者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死者的头部无一例外都向着大江的方向。古代巴族也许有着最为透明和浪漫的死亡观念,这种生死观念与他们的英雄主义情结连在一起。巧合的是,在土家丧俗中,祭奠死者的时刻,也正是纵情歌舞的时刻。这一切不像是结束,更像是开始。

根据半个世纪前发掘的图纸和数据,可以复原一个船棺中的情形。死者是一名巴国武士,他的头部和身边摆放着3件青铜兵器,依旧锋利的青铜柳叶剑被拔出剑鞘,放在随手可及的腰际。棺中的其他内容竟是封存了几千年的温情,木梳、漆器、炊具、陶器、纺轮、桃子和李子的果核,仿佛家中的陈设被有序地摆放着。(图3)

古代巴人的船棺很特别,大多用直径1米、长度5米以上的巨大圆木削砍制成,中部挖空成船舱,底部和两端削成船形。有的船舱内置有内棺。(图4)

王家佑说,要把一根直径1.5米左右的大木头砍成一个船棺,好像很难。而实际上并不难,古代人用炭火把木头烧成木炭,烧一层挖一层,几天就可以挖成。

对于巴人,制作船和棺具有同样意义,生与死的界线被淡化了,他们心灵中都有一个理想的所在,从生命初期就驾着船开始寻找。

1954年,考古者在长江、嘉陵江流域共发掘船棺葬26座。根据船棺葬的地域和数量,“船棺葬”的命名由此产生。据王家佑回忆,当时由于多种原因,还有大量的船棺葬未能掘出。

古代巴族生活在江河中,船是他们必不可少的水上工具,人们很自然地将他们的丧葬习俗和生活习性联系起来。然而,是否还有更为合理的可能呢?

古代巴人的冥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所在?大量出土的巴器中,船和与船有关的形象,以种种神秘的形式出现。令人难以捉摸。

1987年,在重庆市万州区出土了一件巴人虎钮淳于,上面刻着许多神秘的象形“图语”。考证者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奇异的船形符号上。

这是船、树和鸟的形象,它们被奇异地组合在一起。一些考证者认为它可能是古代巴人和死亡有关的祭祀符号。船头符号中“中”字的形象,可能是神树和祭台的合体,而上端的“十”,被普遍认为是太阳符号。(图5)

另一些关于船的秘密,被埋在古埃及金字塔中。这个秘密与太阳连在一起,古埃及人认为,“死者要是能够搭上太阳的大舟,便可以避免妖魔侵害,平安抵达乐土”。这是古埃及著名的关于“太阳船”的传说。远古巴人心灵中的太阳船又在哪里呢?他们是否也把死亡和太阳联系在一起呢?

这些符号屡见于出土的巴式青铜器上,经专家考证,它们就是古代巴人的太阳符号。青铜淳于船形符号上端的“十”字图形,令研究者兴奋不已,这是“巴蜀图语”中最典型的太阳符号。

远古时期,太阳运行的方位是巴人灵魂观念形成的基础。太阳在白昼自东向西运行,夜晚潜入地球另一面返回。古代巴人认为这个过程中太阳行进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他们把死亡也理解为在这个黑暗世界中的一次穿越。这个黑暗世界通常被认为有着无边大水,他们相信死亡就像太阳进入黑暗一样短暂,只要用船渡过,就可以抵达理想的境界。船棺,正是古代巴人的太阳船。

1986年,在古代巴域西面的成都平原,一个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呈现在世人面前,这就是“三星堆”遗址。它改写了古蜀人的历史。“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金质“神树”,高近4米,即使在今天,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杰作。(图6)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赵殿增说,“神树”上面有太阳,是鸟和太阳轮,有一些龙、果实、动物,甚至还有人的手,表示多种信仰。对树的崇拜,在巴蜀时期是很重要的信仰,可能是祭祀的中心。后来的巴蜀符号也有很多这种树的图案,汉代又有很多摇钱树出现。把树作为通天的工具,作为天堂的象征,作为理想的境界,甚至神所居住的地方,是综合性的信仰的表现。

“三星堆”文化遗存中的神树,与重庆万州出土的虎钮淳于的图案几乎

包含着同样内容。两者形态上都有一根粗壮主干,直立通顶,顶端皆呈花蒂形状,树上都有鸟和太阳,树技弯曲下垂。研究者认为这就是古文献记载中被称为“扶桑”的神树。在《山海经》中,神树即是太阳的栖息所和出发地,当中的鸟被称为“离鸟”,是负载太阳运行的动力。在今天土家人的葬俗中,仍能看到这种被简化了的神树。

重庆三峡学院教授陈地宇说,在有些淳于上的船形符号即“太阳神树”的位置,干脆表现为一种天梯,是说人可以通过天梯到天上去。

与图案中天梯相对的是无限的天宇和代表黑暗的通道,船的意义在于穿越其间。

公元前4世纪末的巴国都城江州,人们已陷入了恐慌,大量的船只被集结起来,一些人已将自己的贵重物品搬到船上,装载着巴族武士的战船驶出他们两江交汇处的城市;城市的下游,一支庞大的楚国船队正逆流而上;在更远的北面,一支更为强大的力量正虎视眈眈。

王川平说,很多研究重庆历史的人认为,第一次在重庆建都,是在渝中半岛建过巴国的都城。这里地势好,易守难攻,两江在此汇合,加上以前还有若干小河相连,农耕、鱼猎都非常方便。

长期以来,考古学家在寻找失落的巴都城址和巴国王陵,冬笋坝发现的船棺葬似乎与最后的巴都密切相关。然而数十年后,大量船棺却在考古学家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令人震惊的是,2000年,巨大的船棺群在四川成都市中心被发现。

王川平说,这是一处二次葬墓地,是船棺葬,是从其他地方有规模有计划地把祖先的墓葬迁移过来的。

这里的船棺与半世纪前在巴地发现的船棺相似,但体积更为惊人,最长的一具达18米。船棺中的死者,经考证为蜀国贵族。习惯概念上的巴人船棺为什么会大量出现在蜀人的葬俗中?

王家佑说,初期认为,这是从湖北到重庆的巴人巴国的船棺。在成都北面、西北面发现了几十座船棺后,到20世纪80年代,观念有所改变,认为巴人来到了成都平原。巴人到成都平原有文献记载,荆人鳖灵逆江而上,建立蜀国。文献、考古的结合,表明在成都坝子的最后一个蜀国,叫“开明氏”王朝,是巴人所建,所以有那么多船棺。

巴与蜀有着不可分割的文化形态,同巴与楚的关系一样,战争与和平也一直伴随着巴国与蜀国。他们漫长历史的终结点也是一场战争,这一年,是公元前316年。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教授罗二虎说,当时,巴国国力已衰弱,在东边的楚国压迫下,不断地向西退却,最后巴国的地方已经比较小了,主要在重庆以西、以北的嘉陵江流域地区。巴国求救于秦,秦国军队长驱直入,进入川西平原,灭掉了蜀国。之后,秦一举东征,也把巴国灭亡了。

富有悲剧意义的是,这两个同时湮灭的最后王国,都为巴族所建。

公元前316年后的巴蜀大地上,延续了千百年的文化面貌正慢慢消失。考古者在成渝两地这一时期的考古中发现,巴蜀兵器上富于浪漫色彩的文饰已被工整的铭文所代替。一些青铜戈上详细地铭刻着制作者、监制者的名字,最高的监制者为秦国丞相吕不韦。(图7)

关于巴的灭亡,史书中仅轻描淡写地提到,巴王在灭国后被秦将张仪虏获回秦。但更多富于人性色彩的关于最后巴国的传说却一直流传至今,三峡地区的民间传说中,巴王在灭国之际率领一群巴国武士乘船到瞿塘峡口,他们在绝壁上的洞穴中举行最后的仪式,用特殊方式将祖先的族徽和荣耀定格下来。

1958年,考古者在瞿塘峡有了惊人的发现。(图8)

重庆市奉节县旅游文化局赵贵林说,三峡著名的黄金洞在瞿塘峡南岸,1958年,白帝供销社的人去找硝,他们从山上吊绳下来进到洞里,发现有古人遗体,有青铜剑,还有些陶纺轮、梳子、草鞋和一些文物。

1971年,盗墓者发现瞿塘峡谷北岸的绝壁上有风箱似的东西,他们冒险将其推下。文物管理人员从残存的棺中找到了一些遗骨和生活用具,其中仍有青铜兵器。其实,风箱似的东西就是船棺葬具。在之后数年中,大量巴式青铜矛、青铜剑、青铜罐,青铜鞋层出不穷。从瞿塘峡悬棺的遗存中,考古学家获得惊人的信息,其中的青铜柳叶剑不论形制和剑上的图语,都与冬笋坝巴人船棺中的青铜剑相同;棺木的制作方法,也是由整木挖成。

大批幸存的船棺、悬棺和遗骨被安放在博物馆中,透过众多的疑团,人们更为关注的是隐藏其背后的与自己的心灵密切相关的神秘世界,那些人曾经怎样思想?怎样歌唱?怎样握住生命的最后时刻?

这些遥远的灵魂,他们的太阳船正航行在我们中间。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光顾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已获得再生。

巴蔓子是一位真正的悲剧英雄,事实上,在他悲壮死亡的背后,已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巴国,此后不久,巴国从中国历史舞台上消失了。巴人的许多子孙,沿用他们祖先的舟船,将祖先飘散的魂魄带回到他们最初的山林。他们带走的还有关于巴人的最后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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