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尾鱼的记忆只剩七秒

时间:2022-10-12 01:40:03

我是在很奇怪的日子遇见他的,因为是四月一。所以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这场爱情仅仅是一个愚人的游戏。他穿白色衬衫,很精神的短头发,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我很窘迫。因为被他遇见第一眼的样子,我跌倒在地上,碎花裙子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打印好的稿子散落了一地。我慌忙站起,手忙脚乱的捡到处飞的纸张,撞上了身后正在拍照的他。

后来我知道他叫李川。撞了人的我连连道歉,他转过脸淡淡的道,没关系。我很懊恼自己的过失,捧着乱七八糟的纸匆匆走开了。那天,晴,二十度。我的面试生活终于就要开始了,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还只是个半吊子的业余,而且没有姿色,没有经历,也没有钱。四处奔波果然是件很艰辛的事,特别是我这样没有背景没有后门的灰姑娘。

第九次面试是一家叫做《锦年》的青年杂志,交稿的时间很松,正是我想要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准备面试,结果也还让人满意。喜欢这家杂志还因为,它和我的名字有同样的一个字,我叫许锦。我开始在这家别致的办公室里工作,写稿的时间我可以不用呆在办公室,虽然和杂志社的同事们来往不是很密切,倒也乐得轻松。直到主编让我催美术顾问的外景照片,一切才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从主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其他的同事用一种叹息却又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后来我得知这家的美术顾问是个很难接触的人,催他的照片无疑是被主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怎么说着也是我进编辑部以来第一次被主编任命,搞砸了岂不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我无奈的叹气,心里做好了被泼冷水的准备。

美术编辑的房子在离市区不远的馨语小区,我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小区的宣传,不是一般工薪家庭能住得起的地方。不知为什么,对于有钱人我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看来这次想顺利把照片拿回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十六楼,我按了三次门铃,难道没有人么。我记得同事告诉过我美术顾问有不喜欢给人开门的习惯,难道我也遇上了闭门羹?心里顿时有点火大,于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死按他家的门铃,好像那按钮和我有仇似地。

哗,门开了,但是是隔壁的,出来一位五十上下的阿姨,匪夷所思的看着我,很不耐烦对我说,小姑娘你别按了行不行?就算分手了你这么折腾有用么?你把他门砸了也没有用啊!这个点还有人要睡午觉,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事打扰别人的正常休息你懂不懂?看上去你也像有是文化的人啊!我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了。虽然我被误解了,但还是很好脾气的给对方道歉着,好不容易把这位阿姨哄了回去。我突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撕下便签纸刚准备转身留纸条,面前就站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你找谁?”

“我?我找李川,我是和他在同一家杂志社的工作人员,我需要找他要照片。”

我越说越没有底气,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人,就是那天我在街上撞到的人。我原本看着他的眼睛慢慢低了下去。

“我就是。还有,下次不要按那么多遍,坏了你赔不起。”

他幽幽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进去了,我愣愣的站在他的门口。

“不进来的话可以自己坐电梯走,记得把门带上。”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小心的把门关好。我已经严重感觉到李川是个很难靠近的人,加上我在街上不小心撞到过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向他要照片。

“主编就是派你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监视我的生活?”

“不,不是的,那个,快出月刊了,你的照片还没有交给主编。”

“所以你义无反顾的成了主编的狗腿?”

“好吧!但是这不是我是不是狗腿的问题,主编指名要你的照片上这期杂志,就是怕耽误这次发刊才要我来催你的照片,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了大家的事啊!”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很激动,声音也变大了,刚说完就觉得心里猛然一沉,这下糟了,我这是什么态度,一定会弄巧成拙了。李川很平静的看着我。然后像是看着一只动物一样微笑了。

“你要的照片在你身后书架上第二排的纸袋里。但是你的出现打扰了我正常的作息。你耽误掉的事情就由你来完成。在拿走照片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沙发上的衣服送去干洗,桌上的胶卷送去冲洗,我要到指定的店冲洗,在城东的那家抽象艺术摄影馆。最后把垃圾带走,暂时就这些。”

他说完就向卧室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动作轻一点,吵到我睡觉的人不会有好结果。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这些话说完,直到他关上房门我才发现客厅里乱得不堪入目,好像刚刚才被贼洗劫过一样。

果然想要拿到这个美术顾问的照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花了一整天的自由换来主编要的东西,我可以算是个令人满意的员工吧。想着这些心理觉得安慰很多,但莫名其妙的开始回想关于遇见李川和第一次撞见他的样子。原来世界很小转身便是那个陌上相逢的人,尽管在自己心里这仅仅是个很轻然的巧合而已。嗯,就是这样。

主编很满意李川的照片,顺带说了一句我很有胆识,我讪讪的想这究竟是否算是对我的夸奖。从着手做月刊开始小小的办公室就变得忙碌起来。手头的工作一直一直做不完,倒是即使忙碌也不见李川的影子。即使奇怪却也与我无关,想着便也释然的嘲笑了下自己。五点时候办公室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对面桌子的嫣然走之前交代给我一份名单。

“许锦,这是这期杂志特邀嘉宾的名单,你要确认所有人的文章和稿件,要按照白天我们做的样子进行排版和组织,版式要求和范本一模一样,此外还要附上他们的照片。他们的简介你看着写,但是主编满不满意就看你运气了。”

我平静的听她说完。无奈的叹气。嫣然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补充说:“这只是给你们新人的试炼罢了,做不好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

我听出了她的语气,微笑道:“需要什么时候交上去?”

“明早七点。”嫣然很满意的表情。“一切顺利,明天见。”

“明天见。”

其实嫣然也是很善良的人。我的第一份加班就这样诞生了。我伸了伸手臂,让自己舒服起来,便开始做手头的工作。不过一个人在安静的办公室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样子也是难得的景致。我对自己微笑。嗯,加油。做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是一点多了,最后一次确认完所有的稿件我才放下紧张的肩,结结实实的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回去。

“可以走了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我被吓得尖叫。转过身去才发现是李川,脚边放着两杯咖啡。

“你想吓死人么?这个点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我没好气的埋怨,因为我真的被吓到了,心还在剧烈的跳。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是坏事做多了么?”李川倒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和他争辩了,抬眼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是主编派你来监视,做我之前做过的狗腿?”

他笑了。“小姐,你坐的是我之前的座位,你没看见桌底下有我的纸箱么。”

我低头看,果然硬纸板的箱子安安稳稳的躺在那里。李川走过来弯腰捧起箱子,淡淡的说。“那边的咖啡有你一份,自己拿好,想走的话就动作快点。”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和他集体入室盗窃的团伙,偷完了赶紧撤的感觉。但我照做了,拿好咖啡跟在他身后进电梯。“你怎么知道我加班?居然还有免费咖啡喝。”

“九点左右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某些人一直头都不抬,可惜我没有打扰别人的习惯。后来自己买咖啡上来继续等着,出于对员工的关心顺便买的而已。”

但是我明显的感觉到手里的咖啡很有温度,但他的那杯早已经冷却。他一直在更换我的那杯么?李川说话的时候眼睛停留在手里的纸箱,直到出电梯都没有再抬头然后便各自散去。

“喂,你想在这里站到天亮么。”

我循声望去,李川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我才发现这个点已经没有公车了。凌晨的风很清凉,裙摆被掀得很高。李川什么也没再说,把纸箱放进车里转身向我走来。还没到面前的时候他已经脱掉了外面的衬衫,什么都没等我说就披在了我肩上,牵起我便走向他的车子。我一时愣住,只知道跟着他的步伐向前走。就算是在凌晨只穿着T恤的李川,手心也沁着细密的汗。好像他的行动是不容我置喙的指令,或者说我每次在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无从选择,还是说我放弃了选择。

“喂,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个方向吧?”

“你怎么知道我家怎么走?”我抬眼看向他的脸。

“应聘上的个人资料是假的么。”

李川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定定的望着什么地方。他的目光,甚至,有点冷。我不再说话转头望向车外,过隧道的时候灯光交替着洒在我身上。这样的时候我又变得很空白,思绪被成块成块的灯光扯得碎碎的,怎么也拼凑不起来。怎么也不知道该对身边这个熟悉又好像很遥远的人说上一句什么。

突然我转头对他说,“我有名字的,我的名字不叫,喂。”

李川没有回头。只淡淡的说,“我知道。”

“那……”

“不为什么。仅仅是我不喜欢你的姓氏罢了。”

我不再说话,车子已经开出去隧道很远。在我家楼下的花坛边停下,我下车之前说了谢谢,还有一句谢谢你的咖啡。关上车门的瞬间我似乎听见他说了什么,是晚安么?还是我的幻觉。也是,李川这样的人又怎会对我道晚安呢。我笑自己的多虑,转身便上楼了。回到房间关窗的时候看见李川的车缓缓的从院子里倒出去。我对着空气说,晚安。

把做好的稿件交到嫣然手上的时候她有些诧异,但是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完成一样,她扫了一遍手里的稿件,抬头说,“你还是很适合在锦年工作的,作为责任编辑我有必要向主编说明这点。”

我微笑,“没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工作愉快。”

回到自己办公桌的时候我很释然,看来没有被上级讨厌呢。想着随手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抽屉,翻出了一个黄色纸袋,里面好像是沉甸甸的一叠照片。想起来昨天李川有对我说过这是他以前的座位吧,那这袋照片应该也是他的东西了。我深知未经物主允许就查看别人物件是很可耻的行为,所以只是翻手又把纸袋子放进原来的那个抽屉里。

下班的时候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喂,你好。”

“许锦,是我。”李川的声音像这个季节的风一样灌进我的耳朵,就算只见过几面我也能很轻易的识别出他的声音。

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吞吐的问,“嗯,是我,怎么了?”

“下楼,现在。”又是这样带有指令的语气。虽然我不是很满意他对我的态度,但还是草草的收拾了东西就下楼。

李川站在车子门口,白色的衬衫被夕阳照得有些透明搭配起银灰色的TOYOTA刚刚好。“上车。”上了副驾驶我瞥见后座有大包小包的袋子,我有些疑惑的望着他。“我需要你帮个忙,一会我会把你送到市第一医院,你把这些东西送到十九楼402就可以。”

他甚至没有说医院里住的是谁,更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便发动了车。心里的惴惴不安慢慢扩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难以呼吸。我像是急切要完成任务一样在下车之后就径直走进了医院大门。出来之后李川在车里等着我。“你看上去不是很好,我妈对你说了什么?”我呆住。

过了很久,我才问:“为什么你不自己送过去。”

“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他回答得很干脆,看不出他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心绪的起伏。“走吧。我很饿了。”

李川带我到了一家很舒适的餐厅,服务员很自然的叫他李先生。说饿了不过是他自己想要逃离的把戏,尽管他点的莱看起来都很美味,我却吃得如同嚼蜡。他把我送到楼下,我下车回家,没有道别。我看出来李川看我的眼神有些不解,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什么。我躺在浴缸里设法让自己忘记下午的这些事。或者说我完全没有力气搞清楚中间的来回曲折,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被很多莫名的眼光注视让我很不舒服,刚坐到座位上嫣然就走到我身边,带着有点逗乐的眼神。“你是怎么会和美编认识的?我们这所有的员工和他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诶。”

我抬眼望她,“你忘记了他这期的照片是主编派我去催的么?”

嫣然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你的交涉能力也很惊人嘛。”

我不想去深究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当做是夸奖就埋头做我的事情了。原来李川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大家会觉得他那么难以接触,是他说话的样子太过冷漠了么?一天的工作都因为李川的事不是很安心,结果弄到晚上又加班,我还真是没有定力,这么点事也能影响到自己。九点左右的样子我才从办公楼里出来。李川的车停在门口,我很诧异。天边的云,也瞬息万变,涌动着。我预感有事要发生。

他摇下车窗,“上车。”又是让人不舒服的命令语气。

我们去了上次那家餐厅,吃饭到一半他终于开了口。“我不喜欢叫你的名字,仅仅是因为拆散了我的家的人和你有一样的姓氏。”

我望向他,他的眼神很干净,好像一眼能看穿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出来。

“昨天,我让你去见的那个人,你认识是么。”

“不久之前和我爸分开了,就是你所讨厌的宏兴集团的部门经理。”

李川没有再说话,仅仅是像望着空气一样望着对面的我。出了餐厅我们没有回去,他带我到离家不远的中心花园独自坐在木制的长椅上。我下车,轻轻走到他面前。“我讨厌的应该是她自己吧。放弃了自己的家庭奔赴向她所谓爱的人,最后还不是一样狼狈的回到了被她抛弃的人身边。”

李川有些微醉,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喝酒。我坐到他身边,感觉到他身上浅浅的酒气。“也许我的残破不堪与你无关,当然我也没有必要迁怒于你。”

我低头,“对不起。但是我很早就从家里搬出来了。我只知道李阿姨和我爸在一起,最后又分开。”

“那你知道是你爸亲手夺去了我父亲的公司和全部财产以至于他出国逃债么?”我茫然,对于我爸的事果然我一无所知。李川说得很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简单。我突然觉得很心疼,下意识的伸出手挽住了他。

“对不起。”我一字一句的说。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我。

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这本来就和你无关。”

他转头,像是询问我似的说,“我是个很惹人讨厌的人么?”

“没有。”我回答得很快很干脆,好像怕下一秒的犹豫就会伤害了他一样。“你没有很惹人讨厌。你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么。”

李川看着我,微微皱眉。我伸出手去抚平了他的眉,说,“再皱下去就像小老头了。”我动作很轻,好像是对久违的恋人一样温柔。李川在我放下手的时候抓住了我,把我揽进怀里。“许锦,你让我很温暖。”

我没有说话,手掌放在了他的背,心也安稳了下来。这晚李川是在我家过夜的。因为喝了酒有些醉,他睡得很熟。我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便沉沉睡去。第二天李川开车送我去上班。在我要下车的时候他叫住了我。“许锦,我就要出国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孩子一样显得很焦虑。他说,“如果我还会回来,我们在一起吧。”我把这句话当成了庄重的诺言,看着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他抬手擦掉我的泪,对着我微笑,“只要我再次出现,我们就在一起。永远。”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办公室,只记得下车之后李川跟下来,叫住我,吻了我的唇。到现在嘴边还有他的温度。更难释怀的是他要出国,还有那句我们要在一起。

办公室里嫣然已经在我的桌边等我,“我看见他的车了。你们在一起了么?”我没有说话。更准确的说是我没有力气再回答。“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去么,还是不打算办葬礼了?”

“你说什么?”我难以置信的盯着嫣然,我试图弄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么?那家伙的老爸出国逃债了,最后因为穷困潦倒在国外自杀了,那家伙没有告诉你他要出国么?”

我像个被拔了插线的木偶一样呆在那里,等我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李川早已消失在人海。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从办公楼大厦的玻璃门里看见狼狈的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之后我去了李川原来住的公寓,隔壁那位阿姨告诉我这里的房子已经外租。就这样,李川消失在了我的生命。在他走后的第七天,杂志社的月刊已经出来了。我拿到手翻开自己写在这一刊上面的文章。我写的是一只无尾鱼的流浪记。因为丢了尾巴,无尾鱼很难活下去,可是它还是在拼命的游。揣着那仅剩的一点希望努力的活着。我翻开第二页的插图,照片里的女子跌倒在地上,碎花裙子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打印好的稿子散落了一地。

我微笑,笑得眼泪一直掉。我像守着箴言一样守着他的那一句话。

李川离开后已经过了三个春秋了,眼前又是木棉花的花季。我的刘海又厚实了,今天穿了第一次见李川的时候穿的那件裙子,划破的口子已经缝得完好。四月的天气还是那么好,我因为主编要求调查《锦年》的销售量才偶尔出来透透气。我从书店的人潮里挤出来,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嘿,可以给你拍张照么?”

他穿白色衬衫,很精神的短头发,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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