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失认与面孔熟悉

时间:2022-10-11 06:18:54

很久以前,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一个很传奇的哥们儿,这哥们儿表面上看也就是一个一般人,甚至还有些猥琐,但他有一个超强的特点,那就是走路眼睛“虚焦”,从来都不看人,甭管再熟的人,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一律没反应。一开始我们以为他可能是视力有问题,可有一次我碰巧跟他一起出行的时候才发现,他连20米之外一片猥琐的草丛里两只猥琐的小蝴蝶在行那猥琐之事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们就认定他的走路虚焦不看人是纯爷们儿的纯酷。在酷的华丽光环下,很多喜欢被虐的女生都迷上了他,纷纷主动出击,可他就连这些可爱的mm们也都不怎么上心,该视若不见的还是视若不见,而这反倒更加激发了mm们的被虐激情。终于,在毕业前,一个在90年代最早一拨染黄头发穿鼻钉的文艺妹把他泡到了手,俩人双双去了南方工作。

几年后,从遥远的南方传来了虚焦男和黄毛鼻钉妹的大八卦:在他们的蜜月旅行中,虚焦男居然和同住一个背包客栈的另一枚黄毛鼻钉妹嘿咻,被正版黄毛鼻钉妹抓了个正着,后者当即宣布恩断义绝,拽着虚焦男坐飞机回家办了离婚手续。又过了几年,虚焦男移居国外了,他给当年的老朋友们群发了一封很震撼的email。

原来,他从小就有个毛病,看什么都没问题,但就是打死也辨别不清人脸,只能通过发型啊眼镜啊之类的附属物来认人。所以,他走路虚焦并不是摆酷,而是努力在避免认不出人脸的尴尬。他其实内心一直非常痛苦,生怕自己这个毛病一旦暴露就会被当作外星人抓起来关进怪科学家的实验室里,所以他从来没告诉别人,也不敢去医院,只是小心翼翼地尽全力去记住人脸。至于那个大八卦,他认为自己非常无辜:那个盗版黄毛鼻钉妹在他脑中的人脸识别系统里和正版的全无差别,加之对方也正处在背包文艺女青年的酒后乱性状态下,对他的亲昵举动居然不动声色地照单全收了,等他觉出不对劲的时候,正版黄毛鼻钉妹已然杀到了现场。

出国以后,虚焦男终于憋不住去了医院,国外的怪科学家们并没有把他当作小白鼠关起来,而是非常和蔼可亲地告诉他,他得的是一种叫做“面孔失认症”俗称“脸盲症”的怪病,说是怪,其实在世界各地都还比较普遍,据说每五十人之中就有一个人患有程度不一的面孔失认症。虚焦男终于觉得踏实了,虽然怪科学家们目前还没有研究出如何治愈这毛病,但至少他觉得在这颗孤独的星球上他还有这么多垫背……

其实,在看到这封信以后,我对虚焦男感到无比的羡慕。我和我妻子一直被另一种和虚焦男的窘境截然相反的焦虑所折磨:我们似乎有一种“面孔熟悉症”或者“面孔强迫记忆症”(尽管怪科学家们还没有定义这种病症),我们能记住很多在我们的视线边缘处晃动的面孔。有时候,当我和妻子在路上散步看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的时候,我们会同时说:“去年某个傍晚我看见过她从那边那颗银杏树底下走过去,还提着个家乐福购物袋……”。这种记忆有时候具有一种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深入性,比方说,我们经常在路上,甚至在其他城市里,突然指着一个路人对对方说:“这个人十多年前我认识。”然而当我们凑近此人试图向对方证明的时候,此人的表情往往一片茫然。

脑子里装着过多面孔并非一件好事,特别是在夏日的夜晚,一两声蚊虫的嗡鸣足以把所有深埋在记忆的冰川中的面孔全部唤醒,它们会像彪悍的猛犸象一样,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我们的睡眠,正因此,我和妻子都有失眠的毛病,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都像是在把人生的录像连带全部的群众演员又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这严重影响了第二天我们对生活的热爱。这些无比清晰又无穷无尽的面孔就像博尔赫斯《沙之书》里那本像沙一样无始无终却从不重复的书。

《沙之书》的主人公最后采取了“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的地点是树林”的策略,把这本令人恐慌的书偷偷塞进了图书馆。而我们,怎样才能把这些无限不循环的面孔妥善地藏起来?真希望怪科学家们能够从虚焦男的脑组织里提取出一种“面孔失认与面孔熟悉中和剂”,往我们身上打一针,这个世界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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