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桌下的人

吃中饭的时候，五岁的儿子随口说了句：我数数桌上有几个人吃饭。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可一下子就触动了我的心弦，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家吃饭时的情景。

从我记事开始，我们家饭桌上一直都是六个人在吃饭，父亲、母亲、姐姐、我、弟弟，还有妹妹。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我去外地读书。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

通常桌上的菜肴不多，有现炒的热菜，多是从自家菜园里采摘来的，像毛豆米、四季豆；有母亲自制的小菜，诸如咸菜缨、萝豆、萝卜干；烧肉是比较奢侈的事，偶尔会有煮鱼，那是父亲从河里抓来的。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若是冬日里，饭桌旁说不定还会有盆炉火，直暖身心。

平时，母亲对我们姐弟管教甚是严厉，就连饭桌上也有一定的规矩。

早些年，我们老家那边吃饭是有个流程的，通常都是先喝稀饭，再吃干饭（煎饼）。喝稀饭的时候只能辅以小菜，就是咸菜、萝豆、萝卜干什么的；当然，炒的蔬菜也可以搛来下稀饭，但不可以搛荤菜；至于鱼，喝稀饭的时候那是绝对不允许吃的。

家里偶尔会来亲戚，这样饭桌上的人就会有所增加，菜也会丰富些，烧肉一般是在这种时候才会有。人多了一起吃饭更显热闹。我喜欢那样的气氛，但母亲会对我们要求更严厉。饭桌上要少说话，缓搛菜，搛菜的时候要尽量搛靠近自己的菜盘里的菜，一次搛菜不能太多，不能用筷子在菜盘里乱翻动……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母亲的教诲，出门吃饭，习惯照着母亲的要求来做。

等到我去外地读书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就只有五个人吃饭了。但总还有星期天、有放假，六个人的饭桌还会常常圆起来。真正让我们家饭桌上变成只有五个人吃饭，是姐姐的出嫁。

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但饭桌上还是显得有些空，母亲常常会有些神情落寞，还好时间不长，有一个人填补了那点空。那个人是我的新婚妻子。我们家的饭桌开始又是六个人吃饭了。

这次六个人吃饭的情景持续的时间比较短，按照乡里的习惯，父亲给我们分了家。一家变两家，两张桌子吃饭，一桌两个人，一桌四个人。偶尔我和妻子懒得烧饭，就会回去蹭饭吃，如此，家里就又现六个人吃饭的情景了。婚后不久，我开始出外谋生，远离了家乡，再也没有去蹭饭的机会了。

至此，我们家饭桌上六个人吃饭的情形真的成为了历史。

再后来呢，弟弟到城里打工了、妹妹出嫁了……家里的饭桌上就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了。偌大的饭桌，两个人，母亲在电话里不多说话，但从她言语的背后，我能感受出隐隐的凄惶。

去年秋后，我回老家办事，晚饭是在一位发小家吃的。吃过饭后已经比较晚了，等我踩着月光推门进家，看到父亲和母亲正在吃晚饭。父亲一个人坐在饭桌旁独饮，母亲则端着饭碗蹲在院子里吃。我的心瞬间被刺痛，泪水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怕被母亲看到，我佯装去井台舀水漱口。

月光下，小院落是静谧的，整个村庄也相对安静。唯有我的一颗心，不平静。

（选自2011年10月18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