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水涵空 第4期

一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一个大晴天。那时的我，一身粗布麻衣，颓废地走在大街上。落魄的剑客，落魄到连剑也没有。没有人注意我，我低头不语，手中紧紧抓着最后的５万铜钱，脑中忽然闪过一丝轻生的念头。街市如此喧嚣，却完全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

正当我茫然停驻街边时，一个清甜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抬头一看，那时的你一身青绿的长裙，短短的头发随着你的碎步轻柔地摇曳着。你笑着对我说：“剑客怎能无剑呢？”

你手中古老的长剑一尘不染，平凡中透出高贵。可是你居然只出价６万，看着你清澈的眼睛，我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能不能便宜点？”

“那你说多少呢？”

“５万。”

“成交！”

“它叫无尘。”你指着这把剑说，随即便消失在人群中。我把剑轻轻拔出，随剑一同出鞘的是善良而高贵的气息。“你是一把好剑！”我默默地对剑说。它却不停地震动，似乎对我这个陌生的主人表示抗议。刹那间，我觉得这把剑，跟你很像。

接下来的日子，我凭着自己和无尘的融合，夜以继日地厮杀着。我总是一击便让敌人毙命，目的，是让这把温文儒雅的剑少沾几滴人间的血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奋斗中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我们肝胆相照，很快便有所建树，拥有了自己的行会。我把最高的荣耀让给了别人，只是独自抱剑穿梭在人群中。

二

再次遇见你，是在一个雨夜。

我走入一家客栈投宿，刚打算敲门，依稀见一个人影依靠在门外的台阶上，手紧紧地抱住双腿，一身素色长裙全被淋湿了。我轻轻拍打你的身体，你却纹丝不动，我索性将你抱入了客栈。之后，店里的人将你打理干净，我将你抱上了一张干净的床，点上灯，为你盖上被子。你的脸是那么憔悴，薄薄的嘴唇已露出紫色。

第二天，我为你找来了大夫。你艰难地醒来，告诉我你被人骗了，骗掉了你所有的好装备。看着你身上破烂的衣裳，手指上残缺的戒指，一阵愤怒涌上我的心头。你却笑着对我说：“没事的。”这个笑容，让我想起３年前那个傻傻的女孩。宝剑出鞘，寒光四射，我冲出客栈，找到那个伤害你的法师，杀得他血肉模糊。无尘第一次高兴地跟着主人战斗，也许，它也和我一样愤怒吧。街边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第一次看到平日温和而冷酷的我眼中竟会发出如此暴怒的光。

回到客栈。我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了你。你接过血淋淋的物件，眉头一皱，似乎对这种做法不快。缓缓地走下床，在我面前把那些染满血迹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清洗干净，那么细心，那么专注。你轻柔的长发披在肩后，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我忽然变得疑惑，冷酷的眼神出现了粼粼波纹。似乎是无法忍受你与我完全背离的人生观，我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你在身后低声向我请求：“别再随意杀人了，好吗？”我默不作声。

从此以后，你加入了我的行会，我们形影不离，我决定要好好报答你。所以我一直待你如妹妹般，呵护备至。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带着你去过神秘而诡异的洞窟，到过阴气弥漫的竹林，踏过夕阳下潺潺的小溪，驻留在月色迷人的湖边。你总是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即使在遇到危险时，你也毫无惧色。这是你对我的信任吧，一种超乎寻常、将性命寄托于我的信任。

可惜，当时的我始终未能明白。每当有人问起你和我，我只是笑着轻轻抚摩你的头，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可爱的妹妹。”而你也会跟着说一句：“这是我傻傻的哥哥。”为什么我这么笨，为什么我总是忽略你微笑时嘴角的一抹寂寥？

你不懂，这个世界是残酷而血腥的。适者生存永远是这个世界的不变真理。可这样一个连小动物都不忍伤害的你，怎样立足呢？我担心你，把你留在我身边，生怕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你却总是扯着我的衣袖，反复地提醒我“不要杀人”。我是无法答应你的，即使发现自己在收剑回鞘的一瞬间，呼吸常常忽然变得紊乱。或许你是对的，但我无法改变。

三

不久之后，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孩。她黛眉朱口，武艺超群，日日陪伴我拼杀于行会战争中。我觉得和她志同道合，至少她不会像你一样，很唆地劝阻我。当她向我表明爱意时，我不忍拒绝，我也因此渐渐疏远了你。直到我和她结婚的前一天，我猛然想起你这个为帮会做幕后管理的妹妹，一阵内疚涌上我的心头。这个静谧的夜晚，我徐步来到你的房门外，依稀听到房间里两个声音在对话，是你和她。

“他明天就要和我结婚了，你少痴心妄想，哈哈哈哈哈……”这是我未婚妻桅柯的声音，可我从未听她如此狂妄地笑过。

“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贪图他的名利罢了，这样你会幸福吗？”声音依旧是那样柔弱，宛如一条出谷小溪静静流淌，这是你。

“那又怎样？他选择了我，明天我们就结婚，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你不能和一个你不爱的人在一起！难道你不怕我告诉涵空哥哥吗？”你的声音急促起来。紧接着是她刺耳的冷笑，和刀锋出鞘的尖锐的声音。“不，你没有机会了。”

我心里一紧，冲进了房间，桅柯的刀正直指着你。“放下刀！”我大声怒吼，可是已经晚了，那把刀深深地刺入了你的身体，你倒下了。

“不要！”我拔出刀，冲向那个人面兽心的桅柯。

“不要杀人啊！”你轻轻地呼唤着我，“涵空，不要。”

我停下来，指着桅柯说：“滚！”她面无愧色，扔下刀，冲了出去。

我丢下剑，在你的身边泪如泉涌。

四

下雨了，闪电迎合着雷声。

“撑住，撑住！”我大叫着，抱着你到处找大夫。我从没想到心竟会这么痛，无法想象失去你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漆黑前方缓缓地亮起点点灯火，伴着一阵奔跑声，越来越近。我看清了，那些人是我的仇家！是谁让他们来乘人之危的？桅柯！我马上想到了这个名字。也许桅柯本来就是我的仇家派来的。他们设局如此之深，无非是想置我于死地，但为什么，为什么要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下手？“为什么！”我一声怒吼，愈发抱紧了怀中的依水。

我无畏地疾奔，凝听着周围地面溅出的雨水声，我已被包围了。

你在我怀里缓缓地拿起了无尘，苍白的嘴唇开始念咒语，无尘的剑背上披上了一层冷酷且嗜杀的火焰。你说：“涵空，你……你知道这把剑的真正名字吗，它不叫无尘……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叫他……依水涵空，它是……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柔和，一面热烈……”

我明白了，你把这把依水涵空剑给我，是想用柔和的一面感化我的心啊……我放下你，接过剑冲向了人群。雨声、刀剑声、厮杀声交织在城市上空。我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刀，也不知道自己杀倒了多少人……你居然站起来了。你的身体那么虚弱，不停地淌着血，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还费力地展开防御护盾为我掩护。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紧紧贴在你的肩后。突然，一道紫电在你身上掠过，你的嘴微微张开，痛苦地着，彻底地倒下了，先是膝盖，然后是全身。

“依水！”……

五

出殡的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你的尸体躺在玻璃棺木中，依旧是那样恬静安详。我亲吻你的额头，原来我是这样舍不得你走。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连老天也在责备着我。

在轰鸣的哀乐声中，我用尽全部内力折断了手中的宝剑。众人惊异。我猛然发现，剑身内藏着两把弯刀：一把火热如焰，一把冰冷如霜。咬破指尖，我用血在两把刀上写上“依水”“涵空”。

数年后，民间流传着一个流浪剑侠的传说，他背着一把无剑的剑鞘，手持两把弯刀：一把火红，一把银白。他持续追杀着一个帮会所有的成员，决斗时却只用刀背将其拍晕，在太阳穴上写上一个“祭”字，让其无颜再立足江湖。“依水涵空来了！”他们常常这样惊恐地大叫，那两把刀成了他们一生的梦魇。

４１５０００湖南省常德市一中三月文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