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逆女亡,内地夫妇赴港生子8年辛酸路

近些年来，赴港生子已成为一种风潮。由于内地居民在香港所生婴儿，即享有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而香港又没有法例禁止内地孕妇来港，因而吸引不少内地孕妇设法赴港分娩。据统计，从２００１年至今，在香港出生的内地孩子已达１０余万人……

然而，生养一个香港仔就真的那么容易吗？一对湖南夫妇在花费数十万元后，２０１０年７月５日，８岁的香港儿子竟然用剪刀将大他三岁的姐姐刺死了！这究竟是为什么？近日，笔者采访完这对已经分道扬镳的湖南夫妇后，才发现赴港生子风潮背后的种种辛酸与危机――

历尽艰险，

湖南妈妈生了一个香港儿子

彭丽梅和丈夫曹建都是湖南长沙人。１９９６年，他们大学毕业后一起来到深圳工作。彭丽梅进了一家外贸公司做翻译，曹建则在某ＩＴ企业担任工程师。

１９９８年，曹建与彭丽梅结婚后，用父母的钱在深圳市南山区买了一套１００多平方米的房子。不久，彭丽梅就怀孕了，已退休的公公婆婆很开心地来深圳帮忙照顾。但１９９９年７月，彭丽梅生下女儿曹妍后，两位老人就有些失望了，２０００年春节他们回湖南过年后不愿再出来，彭丽梅只好请了个保姆。

彭丽梅心里清楚，丈夫和公公婆婆都想要个男孩。２０００年秋，公公婆婆还打来电话，希望彭丽梅再怀一个。

２００１年９月，一位姐妹突然告诉彭丽梅：“你不是还想生一个吗？去香港生吧，这样你的宝宝就会拥有香港永久居留权了！”她很惊讶：“内地人也能生个香港宝宝？”那位姐妹肯定地说：“是啊！我表姐就是上个月特意去香港生的！”

曹建听了这个“好消息”后十分激动，他拉着彭丽梅专门找到中介公司咨询。中介人员说：“内地孕妇确实可以生个香港宝宝，获得了香港永久居留权，就意味着你们的孩子可以享受１３０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出国免签证。最重要的是，香港宝宝可以免试进入最好的中小学，可以低分进入清华、北大，还可以直接考取国外大学。你想想，在７００万人的香港竞争多家世界一流大学的学位，可比在内地与１３亿人血拼北大清华要容易得多呀！而且，香港的医疗保障制度和社会保障制度也非常完善，比如公立医院门诊和住院费全免，满１８岁就可以申请廉价公屋，６０岁以后能领取老人生活金，等等。”

“要是真能这样，多花点钱也值啊！”曹建回家后不断地感叹，他还特意打电话跟父母商量，曹父曹母心想如果能生个香港孙子更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十分支持。

迫于夫家压力，彭丽梅也只好答应了。２００２年１月，她再次怀孕了，由于是超生，她只能辞职悄悄待在家，由公公婆婆照顾。怀孕期间，对于如何去香港生孩子她一无所知，只能听中介人员的安排。由于香港医管局要求赴港生子的内地孕妇必须事先与香港本地医院预约，并接受两次产前检查，手续齐全后方可合法地在香港生产，所以她不得不挺着大肚子在深港两地之间折腾。

彭丽梅怀胎８个月时，偷渡到香港，住在中介公司租下的一间房子里，由保姆照顾。直到２００２年１１月９日临产那一刻，她才被送到香港新界屯门医院。由于送得比较迟，当时医院里还有其他产妇同时发作，医护人员根本忙不过来，以至于她的宫口已经张开两指了还没医生过来，阵痛让她满头大汗、近乎晕厥，结果她被迫在走廊里生下一个男婴，会阴还出现了严重裂伤……但当听见“香港儿子”那一声啼哭时，她还是忘记了所有的艰险、辛酸和疼痛，夫妻二人幸福地给儿子取名为曹骏。

不胜其烦，

谁会想到养个香港仔如此难

可彭丽梅做母亲没几天，就遇到了一些烦心事。由于医院比较小，床位紧张，她一直被安排住在走廊的一张小床上，人来人往、嘈杂心烦不说，还没有安全感和隐私权。生产第二天，一个香港产妇经过她的床边时，不小心被她的凳子绊了一下，手上的热粥溅到了她脸上，火辣辣的，那人却大发雷霆：“你们怎么乱放东西！”受伤的她顿时也满肚子气：“怪谁呢？你自己不长眼睛！”

不料，香港产妇更加盛气凌人了：“你们这些偷渡女人，不在内地生孩子，竟跑到我们香港来抢资源，实在可耻！让你们住走廊，也是活该！”忍辱受气不说，一天，女医生在走廊里给她的私部伤口换纱布，一个中年男家属竟在不远处瞅得“聚精会神”……她心里十分委屈，如果是在内地的话，何至于此？好在，半个月后，中介人员就将她儿子的香港出生证明、身份证、护照、回港证等全部办齐了，他们与中介公司的“合作”也到此结束。

虽然曹骏有了香港户籍，但如何养这个儿子，却成了彭丽梅夫妇最头痛的事情。由于他们在香港既无房产，又没亲友，不能租房子长住，所以彭丽梅坐完月子后就带儿子回到了深圳。有了个香港孙子，公公婆婆格外开心，在家里视曹骏为掌上明珠，只要不是喂奶时间，几乎都由两位老人抢着抱。每到周末，看着彭丽梅一家，开着车去公园或郊外玩，亲友和邻居都羡慕不已。曹建虽然着实高兴了一阵，但他肩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一家人的生活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为了减轻丈夫的压力，不久，彭丽梅就凭借自己的能力，找了一份月薪６０００多元的业务员工作。为了全力培养儿子，曹骏不到两岁，曹建就请了一个家教，天天教他学说粤语。

让彭丽梅难受的是，丈夫和公公婆婆重男轻女的思想太严重，对曹骏过分溺爱，对四岁的女儿曹妍却相当冷落。她每天下班回家，都感觉大家在围绕着曹骏转。一次，曹妍在玩自己的芭比娃娃，曹骏丢掉手中的玩偶，偏要姐姐那个，曹妍不肯，奶奶便朝她大喊：“曹妍，给弟弟！”曹妍顿时吓哭了，扑进彭丽梅的怀里说：“妈妈，爷爷奶奶不喜欢我，他们只喜欢弟弟……”那一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２００５年９月，彭丽梅决定送３岁的曹骏去香港读幼儿园。香港的幼儿园全部是私营机构，按条件好坏划分，每月花费在几千元至数万元之间都有。为了方便，她将儿子送进了香港新界的一家全托幼儿园，每月花费将近１万港元。可因为签证问题，一个月他们只能去看望孩子三次，每次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抢着去。一个周末，彭丽梅去香港见儿子，可儿子哭着硬要见奶奶，怎样哄都不行，最终母子俩非但没有“欢乐相聚”，反倒把她惹出了一肚子气。回家后她悄悄向丈夫发火：“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到时儿子长大了，不认我们为父母，看你怎么办！”曹建绞尽脑汁后才想出一个办法，他托一位在深圳开公司的香港朋友找了个可靠的香港保姆，由保姆每天接送曹骏去幼儿园，并让孩子住在保姆家，这样与幼儿园全托花费差不多，但曹家人每天晚上可以通过网络视频看到曹骏，每个周末还可以通过香港朋友或保姆将曹骏送到深圳见面。

悲痛欲绝，

香港儿刺死内地女家破心碎

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的“港味”似乎越来越浓，５岁就开始满嘴的粤语和英语，举止也跟内地孩子颇为不同。一次，彭丽梅从外面回来，由于淋了雨，衣服有些湿，见了儿子不禁伸手想去抱他，不料他高声大喊：“咪郁（粤语，指不准动）！”然后，他竟斜眼看了彭丽梅一下就走开了。这让彭丽梅心里格外难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彭丽梅越来越发觉儿子对自己的感情渐渐变淡，在曹骏的心里，她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那位香港保姆。不仅如此，儿子与爸爸曹建的感情也好不了多少，跟姐姐曹妍更是合不到一块儿去，两人只要在一起，没几分钟就会打架。２００８年５月初，彭丽梅去香港看望儿子，碰巧曹骏在小区楼下与几个同伴玩，没一会儿，曹骏竟与一个同伴打架了，另外几个同伴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打得好，谁让你这个内地仔不守信用！”曹骏则捂着脑袋大哭：“我没有！”彭丽梅跑去解围后才知道，原来那几个大一点的香港孩子经常欺负曹骏，用各种理由哄他拿钱买东西吃，他没钱买了就说他“不守信用”。她还从保姆口中得知，曹骏被“歧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随着内地孕妇赴港产子的风潮出现，很多香港市民抱怨甚至抨击这一现象，生活中也瞧不起这种“不正宗”的香港孩子。

让她最担心的，是儿子在那种“不公平”环境下形成的古怪性格和行为。每次去香港，她都会在保姆家住两三天，她很快发现，儿子不喜欢做作业，就爱玩，香港的电视大多是打打杀杀或者八卦娱乐节目，儿子看得津津有味，还经常拿着刀剑玩具跟着电视舞来舞去。她试图跟保姆沟通，但保姆说：“香港的孩子都这样呀，寓教于乐，他们从小多接触外面的世界，才能趁早学到社会生存能力，不像你们内地，都是搞应试教育……”

彭丽梅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用内地的教育方法去约束香港儿子，再说，他们也对曹骏有些鞭长莫及和力不从心。而曹骏作为一个从小离开父母、在陌生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学校教育显然无法为其定型，保姆又只是负责其日常生活，家庭教育明显缺位，或许正是这种无序状态，造成了他诸多方面的不健康发展。

２００９年元旦，彭丽梅一家到香港迪斯尼游玩，曹骏竟不时在姐姐面前炫耀：“我是香港人，你不是！”弄得曹妍大声哭着问彭丽梅：“妈妈，为什么弟弟可以做香港人，可以在香港读书，而我不能？你和爸爸，还有爷爷奶奶，是不是都不喜欢我啊……”尽管彭丽梅找了很多借口，但已经１０岁的曹妍似乎懂得了大人们的“偏心”，加上弟弟一直和她作对、“瞧不起”她，所以她与曹骏就像仇人，一见面便掐架。

彭丽梅很快发现，女儿也开始越来越不听话了，学习成绩跌得厉害，每次教导她，她就反驳说：“谁叫你们只喜欢弟弟？反正我不重要！”另一方面，儿子似乎更加变本加厉了。２００９年１０月，她和丈夫一起去看望儿子，还专门到学校门口去接。曹骏见到他们后，用流利的英语对旁边的几个同学说了一句话，并潇洒地打手势跟那些同学说“ｇｏｏｄｂｙｅ”。曹建没听懂前面那句话，只觉得儿子很酷，便高兴地对彭丽梅说：“瞧瞧，儿子才７岁，就像个老外了，香港的教育水平真是高啊！”彭丽梅却气得转身往前走：“你还是去问问你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吧！”曹建赶紧抱住儿子追问，曹骏竟不耐烦地解释说：“这也听不懂，真是个乡巴佬！我告诉同学――这两位是我家保姆刚从内地过来的乡下亲戚！”

曹建顿时火了，狠狠地往儿子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回到保姆家，曹建夫妇轮番教育儿子时，曹骏却边哭边辩解：“我只是想瞒过同学，不让他们欺负、瞧不起我。因为那些同学的爸爸妈妈来接他们时，都是穿得像明星、大款一样，还开着小车……”彭丽梅和丈夫再也无话可说了。

儿子身上表现出来的傲慢、自私、冷漠和不知感恩等不良现象，让彭丽梅夫妇十分伤心和担忧。彭丽梅想把儿子接回深圳读书，可一打听，由于曹骏已加入香港籍，到深圳读书每年需要缴纳５万元的借读费！曹建觉得不划算。２０１０年年初，曹建通过朋友帮忙，好不容易进了香港一家公司工作，这样，他在香港租了一套小房子，每天下班后接儿子回家亲自教育。彭丽梅和公公婆婆则隔三差五去香港团聚。

２０１０年７月２日，彭丽梅决定带曹妍去香港玩一周，然后接曹骏回深圳度暑假。可没想到，第二天，她带女儿和儿子去海洋公园玩时，曹骏就因争同一个游乐设施和曹妍吵了起来。彭丽梅当时厉声斥责了曹妍：“你是姐姐，就不能让着点？”曹妍竟哭道：“他太霸道了，我为什么要处处让着他？他天天生活在香港，爸爸都不知道带他来过多少次了！”曹骏则得理不饶人：“因为我是香港人，而你不是！”彭丽梅觉得儿子说话太伤人，便也怒道：“曹骏，你别总是这样对待姐姐，好不好？！”结果，她带着一对哭鼻子的儿女扫兴而归。

彭丽梅万万没料到，儿子和女儿竟因为此事都心怀“仇恨”。７月５日上午，曹建上班去了，彭丽梅去市场买菜，由于比较远，就没带孩子去。出门时她还叮嘱了１１岁的女儿，要好好看住弟弟，别让他往外面跑，凡事让着弟弟。彭丽梅出门后，曹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曹骏则拿着玩具剑在屋里舞来舞去，曹妍嫌弟弟挡住她看电视，曹骏则不听，依旧我行我素，手中的剑在挥舞中还不小心擦到了曹妍的眼睛，疼痛加上“仇恨”让曹妍实在忍不住了，便站起来打了弟弟几下，可曹骏就像刺猬一样，一触即发，不但用手中的剑乱“砍”曹妍，还大声对曹妍说：“这个家是我的，我不要你在这里，你不是香港人，你回深圳去！”曹妍同样被激怒了，她毕竟人高些，便抱住他用手打他，还缴了他的玩具剑，可没想到从不“服输”的曹骏，竟会野蛮地拿起桌上的一把裁衣剪刀，狠狠地朝姐姐的腹部刺了几下，然后还嘟着嘴巴坐在沙发上生气地说：“谁叫你惹我……”

可怜的曹妍原本还有气息，但曹骏因为气愤过度，没想到立即打急救电话。待彭丽梅回来送女儿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曹妍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彭丽梅悲痛不已，扑在女儿的尸体上号啕大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女儿啊……”

几天后，彭丽梅捧着女儿的骨灰回到了深圳。她无法接受这种现实，觉得就像做了一场噩梦。３７岁的彭丽梅，对儿子、婚姻和家庭都彻底失望了。不久，她就提出了离婚。面对如此劫难，曹建及其父母也十分悲痛，却又无可奈何，曹骏还那么小，再怎样怪罪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唯有继续抚养、尽力教育好曹骏。２０１０年７月底，曹建只好让父母卖掉长沙的房产赔偿了她那一半财产。离异后，曹建继续在香港工作。而彭丽梅则身心疲惫地来到了广州，暂时借住在妹妹家中。

这个悲剧发生后，很多知情人唏嘘不已。此案或许只是个例，但我们认为，它折射出了十几万个赴港生子家庭都需要面对的共同难题――生一个香港宝宝容易，如何把这些孩子培养成人、成才，却十分艰难。但愿仍在做着“香港宝宝”梦的内地夫妇们，能从中得到启示，千万要谨慎，量力而为！

（文中除彭丽梅外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