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幼,诗没那么简单

时间:2022-10-10 07:06:07

西毒何殇

长安诗歌网总编辑,长安诗歌节发起人之一。著有诗集《人全食》《绿祖国》等。

余幼幼自己并不知道,她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用了“余幼幼”这个笔名。与其他90后不同,余幼幼已经在写现代诗了;与众多写现代诗的人不同,她已经写出好诗了;与大多数写出好诗的人不同,她在15岁时就写出好诗了。几重的不同凸显了她的另类,可她偏偏却不是个另类的人。

她出生于1990年12月,四川人,摩羯座,为人热情大方,性格开朗活泼,爱读书,爱学习,不早恋,不逃课,听父母话,认真完成学业,积极参与课外活动,与老师同学打成一片,有远大理想而脚踏实地……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如今大学生的典范。而在另一方面,她却凭借一批成熟的现代诗作品,吸引了诗坛越来越多的关注,诸多赞誉纷至沓来。

很多喜欢余幼幼作品的人,都热衷于说她的“天才性”,不可否认,早慧就是一种天才,天生有才。但如果说,是“天才”成就了她的诗,那我不敢苟同。

《沧浪诗话》里说,诗道如禅道,惟在妙悟。且让我们看看禅是怎么说的。禅宗宣称,世人本具佛性,且佛性人人平等,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与人之间并无聪明愚笨之别,区别只在于“迷悟不同”,也就是一种先天的感性直觉能力不同,决定了人能否开悟,开悟速度的快慢和方式如何。

可禅宗内部对先天悟性的认知并不一致,“南顿北渐”的派别之分就是源于此。南禅极端强调人的先天悟性,而北禅除了讲悟性之外,还讲求人的自我训练,也就是还要做面壁静观、念佛打坐等功课。虽说最终北禅因其“艰苦”败给了南禅的“捷径”,但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却吸纳了北禅的观念,将诗道之悟归结为“才”与“识”两个方面。

写诗不是搞政治,不需要讲让大多数人听着舒服的话。诗人从不讳言人的天分不平等,并且坚定地认为天分对诗歌的创作方式和成果影响甚大。

刘勰说“人之禀才,迟速异分”,颜之推跟着就说“必乏天才,勿强操笔”,严羽再来一句“诗有别才,非关书也”,一气呵下来,无非就是说,写诗的人,你必须得有点先天的才华,没才华,就不要硬写,最要命的是,才华这个玩意,你是学不来的。这似乎已经是古往今来诗人们的共识了,批评一个诗人,说他某些作品写的不好,还可以接受,写作如用兵,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可是如果说他没才华,那基本属于判死刑了。

可是“才”这个东西,如鬼如神,看不见摸不着,无法量化,所有操持文字的人,都相信自己是有才华的。而被判了死刑又活过来的例子,在世界文学史上并非没有。库特・冯内古特在写出《第五号屠宰场》之前,写了很多作品,几乎被编辑和圈内人斥之为狗屎,而他本人也被指责毫无才华。可是他偏不信邪,继续写,写出了《第五号屠宰场》,写到了“科幻小说”前所未有的高峰,写成了美国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所以说,才非恒量,也并不是判定一个写作者能力的惟一因素。

心敏感不等于手灵动,纵观文坛诗圈,眼高手低者层出不穷。而写诗是个心手合一的技术活,工具和材料都是语言,如何把语言操持好,让心与手之间距离缩小短,短到可以忽略,信手拈来即为诗,必须得经过一番艰苦的自我训练。所以,刘勰还提出“因性而练才”,并以“积学”、“酌理”、“研阅”和“驯致”作为“练才”的手段;严羽在“诗有别才”之后又补充“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 ;又有清代学人更明白地说:“才而不学,是为小慧;小慧无识,是为不才”。由此可见“才”与“识”之间,互补互助的作用,先天后天互相结合,不可或缺。

罗嗦了这么多,再回到正题上来。这个90年出生的丫头,无论是见识还是学识,我不敢说有多么超凡和渊博,但在她同年龄的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如果单以读过书的数量为标准,我敢断言她会让众多所谓“前辈”汗颜。

我们来看看她的诗:半斤白酒/我的身体自由了/这自由/东倒西歪,失去了平衡/我被它撂倒在床上/起先我吞下了一个酒瓶/我想到飞的感觉/可我被自由撂倒在床上/浪费了享乐的时机/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房间更是悄无声息/于是我又浪费了全部的自由 ――《自由》

我以为此诗可以作为她新的代表作,技巧娴熟,语言干净,表达明朗,像一个所有人都能参与的游戏,此为才。

新世纪汉语诗歌,敢放肆写的人大有人在,好作品也并不少见,这与时代观念的逐步开放和汉语诗歌愈发强悍的胃密不可分。据常理推论,年轻的一代人应该要比“老人”更放肆才对,可恰恰相反,据我目力所及,“90后”一代,不仅没有放肆下去,而是偏向保守,他们过早地懂得了写什么样的诗才能得到父辈们的认同,懂得了那些公开发行的文学刊物需要什么,相较于偏重用互联网展示自己的“80后”,“90”后们更热衷于投稿和拜山门,而他们口中的“老师”们似乎也乐于接受这些孩子对他们的“景仰”,并自觉承担了“发现者”的角色,给予他们虚荣。于是,有更多的初写者开始仿效那些已经获得“诗坛认可”的同龄人,这些本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年轻人,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见佛磕头,见庙烧香的捷径。呜呼,灭六国者乃六国也,非秦也。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哀叹呢?我也是“秦人不暇自哀”。我只是为这个为数不多几个理我的女诗人之一操点小心,我看着她从一个中学生成长为大学生,看着她从一个博客写作者成长为国内大小刊物的宠儿,看着她从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女孩成长为“90后”一姐,高兴之余却不由滋生莫名的忧虑。值得炫耀的是,我的好友余幼幼,与她众多的同龄人不同,她几乎是主动切断了自己与诗坛的来往,有教养地婉拒了来自各方的示好,她不装巧,不卖乖,不撒娇,不嗲声,抬头做账,低头写诗。她说,荣耀与我如浮云,不如当好余会计。

就像本文开头说的,余幼幼自己并不知道,她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用了“余幼幼”这个笔名。我不想说它的来历,但作为一个常年受笔名所累以至于无法列名封面的写作者,我深知诗人对自己命名的指向性,笔名几乎就是一个诗人的命。一个叫余毒的诗人,注定是个嘴巴阴毒命运边缘的家伙,而那个叫何袜皮的女诗人,她一定会有怪异的品味和奇妙的经历。余幼幼,她会有怎样的宿命,我无法预知,也难以揣测,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最后,我想对她说,余幼幼,诗没那么简单,不要以为你懂得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掌握了什么,看透了什么,就能让诗召来挥去。你有才,你有识,你有胆,你有量,可是这些都跟诗无关,你有你命,诗有诗命,命运无常如巴巴爸爸,无法掌握。我们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诗命。前提是,你已经决定把诗当一辈子的事。

有一个叫莫扎特的天才对他的朋友说:“以为我的艺术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人是错误的。我确切地告诉你,亲爱的朋友,没有人会像我一样花这么多时间和思考来从事作曲;没有一位名家的作品我不是辛勤地研究了许多次。”引用在此,与君共勉。

栏目责编 李东 谢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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