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的女人

时间:2022-10-10 02:47:33

为了那口流利的英语

季温蒂本名叫季小琴,温蒂是她的洋名。别人的洋名大多是来美国以后才有的,而她的洋名则是在中国时就有了的,那时她是上海外语学院英文系的学生,系里有一位从美国来的外籍男老师,他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季温蒂一心一意想出国,她对所有出国的途径都了如指掌,只是实行一个破灭一个,直到她人老珠黄,嫁了人,生了孩子,才被工作了十五年的外贸公司派到西雅图出差。同来的还有三位男同事,大家集体行动,季温蒂英文是科班出身,语法比文化低的老美还讲究些,她为其他同事当翻译,大家都为她惋惜,原来季温蒂的英文真的好棒!

一天与一客商谈判,这位客商是早年从南洋移民美国的华人,在美国住了一辈子英文居然还没季温蒂好!客商感慨道,季小姐呀,就凭你这口字正腔圆的英文,你在美国混是不愁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温蒂留了心,她想自己从少女时代就想出国,几十年过去才有机会短期出差,虽说以后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出国机会相信会越来越多,可谁也说不准呀!

季温蒂每次和客商谈判都在中国餐馆进行,她看见这儿的中国人真多,一家大小其乐融融的样子,吃得好,穿得好,又很自由自在,而这些人不张嘴不要紧,一张嘴那口英文真是不三不四。她心想,就这样的英文人家还敢在美国混饭吃呢,自己准能比他们有本事!

她心里有个小算盘,一天到晚神不守舍,只想如何留下来。她这次来美国也就三周时间,两周过去,只有一周时间了,她茶饭不思,整个人无精打采。

她给丈夫和女儿打了个越洋电话,告诉他们她想做个不归的女人。丈夫说,不好吧,小琴,你我还有没有缘相见倒在其次,你上有高龄父母,下有未成年的女儿,在国内也事业有成,如今一律抛掉,值得吗?

季温蒂哭了,握话筒的手有些抖,她对丈夫说,你别劝我,我已下定决心了,人生苦短,何必瞻前顾后,咱们还是试一下,弄好了,我把你们都接来美国。

季温蒂慷国家之慨,在与那位华商谈判时给了他不少好处。她跟华商暗中讲好了条件,华商在商约上签字,好处一落他的腰包,他就得负责帮助季温蒂留在美国。

商约签好,外贸公司的人将返回大陆时,大家才发现季温蒂不知到哪去了,大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报警时,接到季温蒂的一个电话,说她已决定留在美国,要大家原谅她,并帮她把她的一件行李带给她的家人,那里面有她用这次她身边所有的钱给家人买的礼物……

举目无亲的梦想之地

季温蒂原来和华商谈条件时,华商答应帮她解决身份,解决工作。那华商手拍胸口说:“季小姐,你放心,我公司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就在我家吃住,休息一下,玩一下,等精神养好了就去我公司上班。我先帮你办工作签证,再办绿卡,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只需把心放宽就好了。”

季温蒂心想,自己帮华商一笔业务就多赚了一百万利润,这点忙他当然得帮。

季温蒂在华商家住了两周不到,华商就换了一副嘴脸,一切承诺都落了空。季温蒂和他大吵一顿,华商眉头一皱大骂她是鬼迷心窍,他拍着桌子说:“你也不想想,我要收留了你,你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会怎么看?我还得继续跟他们做生意,你如今是丧家之犬,一无可用,我不能为你断了我日后的财路,你立即离开我家,赶快给我滚出去!”

季温蒂大呼上当,气得差一点当场昏倒。她说:“你好狠心,我要告你。在大陆断你的财路,在美国坏你的名声!”华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由你去折腾,我根本不会怕你,大陆那边,你已是屎不挑自臭;美国这边,哼,我一通电话打给移民局你就完蛋了。”

季温蒂提着几件换洗衣服走出了华商的家,在西雅图街头毫无目的地走着,天气很好,是个难得的万里晴空天,她的泪水却冻在心里,双腿如铅。

季温蒂就这样在西雅图繁华的街头慢慢地走,她想到回大陆去,可已是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连个借钱的人都没有。

不归的女子

她觉得肚子饿了,却不敢伸手乞食,她看见街头的流浪汉,本能地一阵小跑离他们远一些,她害怕与他们为伍,可她在想,他们至少还有个合法的身份呀!

她径直走进了唐人街,一家家餐馆问要不要人工作,老板看她一眼,就挥手说,你留个电话,我们缺人时打电话叫你。季温蒂泪水在眼眶边流,只好走开了。

她走到了海边市场街,呆呆地站在那,神色木然无助,一个西班牙裔男人操着半通不通的英语问可否帮他整理海货,朝架子上摆冰冻的螃蟹,她连忙点头,跟这男人走了。

她卖力地做,饿得头昏眼花时,竟悄悄朝口里胡乱塞了一只生螃蟹腿,腥腥的。从那以后,她永远不再碰螃蟹了。

晚上,西班牙男人收工了,她望着夜色袭来的西雅图街景,灯一盏盏亮了,已是万家灯火,却是那样陌生的景象。她一把拖住西班牙男人的衣袖,几乎跪在地上。她恳求那个西班牙男人带她去他的住处,让她有一个不至于露宿街头的夜晚。

男人想了想,让她坐上了他那辆臭烘烘的拉海货的破车。一路无语,到了男人的公寓,知道那男人是单身。只是房间乱七八糟,连伸脚的地方也没有,好在男人帮她整理出一角沙发,她和衣睡下。

半夜,黑暗中,男人躺上了她的沙发,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躺着,如同一截木头。

从此,人们在西雅图海边的鱼市场上,能看见一对很不协调的搭配:男的武夫赳赳,跳上货架,胸前的胸毛能藏住一只小兔;他身边的女人斯斯文文,操一口上流社会认可的英文,细声细语。

只是,这女人从来不笑,至少,她家武夫一样的男人从没见她笑过。

她留在海那边的双亲早已一气之下双双逝去,丈夫单方面宣布离婚,如今又找了个年轻的新娘,日子过得很红火。

当然这一切女人都不知道,她如今既不叫季温蒂,也不叫季小琴,她是一个卖海货的女人,名字对她早已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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