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雪梨

时间:2022-10-09 10:21:47

这里的华人常常把它叫做雪梨而非悉尼,仿佛这城市像水果一样芬芳扑鼻。

它的历史不过才200多年,却好像繁荣了几个世纪一样。在晴好的2月夜晚,北半球还背负着深浓冬天气息的时候,到环形码头,看灯火下的悉尼歌剧院和远处的悉尼大桥。即便是歌剧院没有点灯的晚上,漫天的星星在这一处的璀璨面前,也黯然失色。歌剧院尖拱形的别致模样,在一个澳洲华人画家的画里,幻化成一个水面上曲腿坐看灯火烟花的女子。港湾围起涟滟的水波,水波映照着游艇上人的笑脸,游艇上拿着酒杯穿着长裙的女子和她的男伴、岸边酒吧外喧闹着各种肤色的年轻人、繁华大街上高声放歌的一群少年,他们仿佛是生来为这个音乐震耳的地方和肆意狂欢的季节而活的。

定义悉尼的形容词里,一定会有“年轻”这个词语。这不仅是因为这城市简洁的历史、城里大街小巷行走的各种肤色的年轻人,它还关乎一种弥漫在这个城市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各个角落的气氛,仿佛人到了这里,不由就被一种年轻的气息沾染了,这大概是一种混杂了泰餐的腰果鸡、海风微咸的清新、大学校园的青涩、赛马节时乔治街或是别的什么热闹所在门口微醺气息的味道。

在情人港或是中央商业区闲逛的女子,无论是欧洲的还是亚洲的,总有许多特别惹眼的,从眼神到身材到装束都无懈可击,她们完美到极致的身形,注解了这座与伦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都市,在女人的形态上也惊人的一致。走在悉尼大桥或者市中心的哪条大街上,那种弹性十足的,漫溢着的年轻气氛,伴随着气候温柔的夜晚,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黄浦江畔的上海,浦江两岸的耀眼灯火和高厦,也许比眼前大小游艇穿梭来往着的港口,有更多璀璨的灯火,却还少了一点什么,也许是因为不曾有人在围栏边穿着苏格兰短裙,用流水一样的风琴声应和灯影波光,送迎穿梭来往的大小游艇。

悉尼,浮华都市和美丽海港的绰约剪影。女装店的礼服,常是露肩、露背、细带的晚装,有数不尽个暖风熏人的夜晚,无数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行走在情人港,携着香水的甜香。夏日里海滩边的女人,无论年纪,只穿吊带背心和短裤,的肩膊、大腿、小腿,直泄而下的长发或是凌乱夸张的短发,是表情的关键,衣服的定义永远在于美丽的身体部位。情人港边的酒吧和餐厅,女侍和男侍,都围着长及脚踝的黑围裙,很酷并且很庄重,幽暗的酒吧和餐厅,里面的装饰往往出人意表的厚重,轻佻的大约是里面坐着的轻衣罗衫的女人。如同苏格兰高原上亘古不变的风笛声一样,当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变为质朴的澳洲英语时,白衬衣黑外套,金发碧眼们对于酒精的迷醉依然是周末夜晚酒吧里水泄不通的根源。偶尔也有穿格子呢苏格兰短裙和白袜的男子,着裙的年轻男人,他如若不是真正的苏格兰人,便是时尚得登峰造极。盛装的女人们,身姿如此出众,她们的身体线条好到无以伦比,让港口的波光都黯然失色。音乐声喧嚣震天的酒吧内外,悉尼是一个为女人而生的都市。离市中心不远的唐人街聚集了众多中、日、韩、越南、马来西亚、泰国等亚洲国家的年轻女子,一年四季,除了30多度热烈的夏日,总是有染着金发穿靴子超短的年轻亚洲女子。在微冷的冬天,唐人街上走着的年轻女子,十之八九,都穿着各式各样的长靴或是各种颜色的让腿部曲线毕露的,应和着她们眼上五颜六色的眼影和睫毛。

白天的悉尼,远离了波光粼粼的港口和歌剧院,会多出很多纰漏来。主干道帕拉玛打路的两旁,店铺的招牌和陈设,粗枝大叶的好像这里叶片巨大的热带植物,又带着点陈旧过时的味道,似乎离大城市里精巧雅致的店铺,就差很多,但是它的随意和陈旧,是有点古董店的气息的。因为这城市短暂的历史,所有那些有年头的建筑,如沙利山(Surry Hills)一带那些带着雕花铁栏杆的两层排屋们,他们充满岁月感的斑驳外墙和陈旧外观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在物业市场的价值,并且,买下这些动辄过百万旧楼的买主,并不能够轻易对这些有着雕花铁栏杆的旧建筑进行改造。据称悉尼有着严格的历史遗迹保护制度和机构,即便耗巨资买下了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也只能在通过层层审批后,才能在保留历史遗迹的基础上加以修整。每次走过花影摇曳、路边矗立着鳞次栉比雕花铁栏杆的小楼时,这个城市并不老旧的历史就像暗香一样浮动在眼前。写满悉尼街头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懒散和休闲,那样肆意放纵的懒洋洋,竟能如此和谐地和这些承载着岁月、洇润着200年风雨的建筑,完好地存在同一个空间里。

环形码头附近的岩石区(The Rocks),是史载的悉尼作为城市的最早发源地。1788年,澳洲成为英国殖民地后不久,澳洲大陆最早的欧洲人定居点就在此诞生。当初的建筑大都是用本地出产的砂岩建造,The Rocks因此得名。沿着环形码头向歌剧院相反的方向走,路过常常停泊着巨型游轮的港口;经过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Rocks就藏在那一条条石头铺就、被200多年的脚步踩得光滑无比的街道上。它是周六这里熙熙攘攘的早市——卖的都是精致而美丽的手工制品;或者是街边门面仄小而里面一景一物都写满历史和文化的小店;它也许是不远处悉尼大桥影影绰绰的剪影,或是悉尼港那一湾碧蓝的海水;它是那棵巨大无比的梧桐树,在这个紧靠海湾的地方度过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它也是夏日里从海港上迎面吹来的凉风。The Rocks何以在悉尼200多年发展的历史上保留下来,有着传奇一般的故事。20世纪初和1920年,两次对于此地的拆建和改造,都由于世界大战的爆发而停止,惨烈的一战和二战,不曾预料过它们对于悉尼中心区域一个古朴的小地方所造成的影响,而今天The Rocks充溢岁月感的石铺小路、别致的建筑以及如织的游客,恰好完美地展示着战争的对立面。1968年,州政府决定重启对此地的改建计划,准备把旧有的建筑全部推倒,修建高密度的住宅大楼。1971年2月,阻止开发重建的当地居民和力图保护历史建筑的工会组织与拆迁队发生激烈冲突,两个星期内,无数人被拘留,但是抗争一直持续着。1975年,当地居民和工会组织的反改建斗争胜利,今天的The Rocks得以保留住了那些大块砂岩垒就的房子和石铺街道,它侥幸地在满溢着现代风情的悉尼,留下了一个岁月停驻的模糊背影,并非完美但足以动人心弦。

夏日里满大街澳洲特色的夹指拖鞋,或者沙滩上曲线傲人躺着晒太阳的泳衣女子,并不能够代表悉尼真正的城市风味,也许新镇(New Town)可以。

在悉尼的这些年里,我曾去新镇的设计学校上过课,在新镇这个艺术家肆虐、同性恋和好狗横行的所在,我遇见的所有人事,都只是平常的偶然,然而它狭窄的街道、拥挤的店铺,丝毫不影响它的艺术气质,这种特质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数年前,新镇上有葡萄牙式的烧鸡店和非洲风味的餐馆。非洲餐馆里挂着一个画框,画上是个年轻黑女孩的照片,她又胖又美,皮肤黑润放出异常光彩,照亮了半条街。新镇街上的某个酒馆,门口经常趴着不同的狗,趴着的姿态一致可爱非凡。葡式烧鸡店的烤鸡汉堡油汪汪的,非常香。某个饥饿的下午,我要了一个鱼肉汉堡还有一个鸡肉汉堡,还有一盒凉拌生菜,剩下切齐的半个汉堡和生菜盒,在入夜回家去的路上,给了路边一位以街为家的男人,在递给他东西的时候,他很响亮地说:“5澳币!请给我5澳币!”某些年后我再回首,旧事里我应记得的,包括那通往学校的幽深小径和花树、学校里最新的苹果电脑、还有那些异常专业的学生设计作品。这些平常的景象,包括新镇街上陈设别致的画廊、二手货店、还有充满个性的奇装异服,大概都会深久地驻留于记忆。因为我莫名地喜欢着这镇上通往学校的小径,小径两边是狭仄的排屋,年代久有风味,有一只猫曾将它的脸贴在玻璃窗上,让路人以为它是窗台上的一个雕塑。路很静,有石榴树和其它的花草,树和草都很绿。一个去过美国的中国女子说,新镇和美国的新奥尔良很相似。我不曾去过美国,我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新镇是悉尼众多艺术家必定驻留的地方。

那年冬天的悉尼多雨,曾经有一个冬日,在雨声淅沥的傍晚我顶着小背心匆忙地赶去新镇上课。冬天的向晚暮色深重,走在那条心爱的路上四周空无一人,走过一间又一间有露台的排屋,快到学校的时候才听到微弱的吉他声,有人在屋檐下弹琴,和着雨声,却忽然地嘎然而止,而弹琴的人和路过的人,那一刻心里都满满地充实着对这人世的喜爱。

这个城市里,流水一样过去平平无奇的日子,也间或有打动人的景致。在火车轰隆隆地开进悉尼中央火车站前,会经过一段架高铁轨,轨道临地面有好几米,茫然间瞥见某个桥洞里的碎石乱瓦上,长着一棵绿色的树,这种仓促的顽强和不齐整,似乎只有一个新城市,才有的。在雨中的火车上,看见两个罩在艳黄色雨衣里的火车维修工人,立在细雨里的小站边,一个给另一个系雨衣帽子,一大一小的身影,在雨丝的迷离里,很温馨。

数年前的某个冬天,坐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站台上等车,有一对这么年轻的中国男孩女孩情侣,他们一定是初进大学的学生吧,站在站台上,雨丝很密,风把女孩子的长发吹得飘起来,她长得周正,鼻梁挺直,悉尼真是有很多漂亮的亚洲女孩的,青春无敌。正这么想的时候,那个携着大提琴的澳洲男孩对着另一个弹吉他的年轻人,在站台上开始用乐声高唱他们的青春和骄傲,那雨里飘荡的音乐有着改变环境的能力,那时分、悠扬的曲声、飞起的发丝、冷雨和风,都定格于这个城市冬季的美丽,原来这是一个下雨的冬天,我不偏不迟地来到,是为这一瞬的感动。悉尼,我所知道的这个城市不缺音乐和青春,挤满了形形的艺术家——现在的,抑或是未来的,他们的辉煌,定格于打动人心的那一瞬间,如冷雨里飞扬的青春歌谣。

我不确定悉尼的艺术家都居住在哪里,今天的新镇如此昂贵,我想那些落魄的艺术家一定住不起,但我确信这个城市的艺术家无处不在。在市中心,与热闹的伊丽莎白街垂直而向,有一条短短的幽静小路,在沙利山这方热闹地界,这条狭窄小路的安静,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个3月里的雨天,楼后大街上音乐学校的几个男生,才十六七光景,坐在小路的台阶上唱歌。下午时分,雨丝断断续续,仿佛路上的车流。几个人,一把吉他,在雨里拨着琴弦,青春只是在这样的瞬间。这条小路的前方,是整街都是悉尼潮流服饰批发店的Kippax街,小路的后边,宽敞的大街上热闹地挤着几家小音乐学院、进修学校。只有这条小路,终日里悄无声息,它的落寞,是能够关联起模糊不清遥远幼时记忆的,关于我的家乡小镇,瓦罐厂、低仄落满灰尘的窗户,关于远方、关于难以言述而永远存在的记忆景象。这样的小路,在沙利山,或者新镇,或是别的悉尼内城,有很多,安静地隐没在绿树里。

描述各种天气下远处悉尼大桥绰约的影子;描述鱼市场里熙攘的人群和新鲜的生鱼片;描述悉尼中央商业区林立的名牌商店,都不如描述这个城市清静的晨光。那个时候万籁俱寂,绿树掩映的小楼里,在清晨时分能听见野鸽子咕咕的叫声,那是一种近于英格兰平原上小镇的声音,仍然保留着白亚麻桌布和蕾丝花窗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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