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落日孤城闭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题记

我看过的古龙小说并不多，但印象最为深刻的人，不是江小鱼花无缺，不是陆小风李寻欢，却是叶孤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

每一个演绎者都有一个不同的叶孤城，黑袍白衣，束发散发，冷峻阴柔，凌厉贵气。

但所有的叶孤城，唯一的相同点是，寂寞，苍茫如山的寂寞。

大概只有古龙的笔下才会有这样寂寞的剑客吧，金老笔下，就算如独孤求败，生前也有神雕，死后亦有杨过，终究不算是寂寞。

我曾想过，古龙的书中，谁和叶孤城一样寂寞。

颓寂如李寻欢，曾有林诗音，偏执如丁鹏，最终也有青青：早逝如孟星魂，还是碰见了小蝶。

似乎，只有叶孤城，刻骨的寂寞。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白云城主，叶孤城，在古龙的笔下，有着近乎谪仙的背影。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却亮得可怕，就像是两颗寒星。他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只是，高处不胜寒，仙从来是寂寞的。

叶孤城是一个吸引我，却从未被我理解的人物。我总认为他是一个孤傲而自由的剑客，我总认为真正的叶孤城，只是那个在月下的海上白云间，缥缈绝世的飞仙。

但是，事实总是事实。

当天子的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当叶孤城的一句“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我无法明白，寂寞得如叶孤城，就算坐拥天下，面北登极，又有什么改变，他的生命还是冷得如同他握在手中的剑。

写到这里，我其实一直都在避免提起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因为那两个男人的光芒经常会喧宾夺主，让人失去焦点，但是，我始终是无法否认他们是叶孤城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无法回答紫禁城之巅的那一战，叶孤城是否真的使出那天外飞仙的一剑，更直白的说，他或许只为求死在西门的剑下，给予他一个剑客应有的死于绝世之剑的哀荣。

或许，当西门吹雪的剑刺进他的咽喉，当他如流星滑落于紫禁城最凛冽的月夜时，他只是想对他的对手说：谢谢你。

我始终认为，叶孤城是嫉妒过西门的。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叶孤城为了剑，放逐自己隔绝人世的一切温暖，他不是不寂寞，只是他能忍受。

他在见到西门以前，或许只认为西门是高手，一个为剑而寂寞的高手。因为一个和他一样的高手，应该和他一样寂寞。

可是，他见过西门之后，他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他嫉妒了。

任西门是怎样的冷漠，他终然不是寂寞的，他有朋友，有像陆小凤这样的朋友。

刺向陆小凤的那一剑，决不是真正的天外飞仙，只是因为叶孤城，并不想杀陆小凤。

他甚至是想要拍着陆小凤的肩膀说：“我也想有个你这样的朋友，我的生命必定会热闹起来!”

这样的话在叶孤城心里即使说了一万遍，而现实中他也只能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像你这样的对手，世上并不多，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

但我知道，陆小凤在某个瞬间，定然看到了叶孤城的寂寞，不然他不会对叶孤城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我这个朋友。”

叶孤城眼里终于有了微弱的笑意。他几乎想忘形地大醉一场。因为终其一生，叶孤城也从来没有和朋友忘形地醉过，若他曾经醉过，定然因为寂寞。

广交天下的陆小风，跟多少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可能他自己没有记过，但是，他永不会知晓，这样一句话对于叶孤城的意义，因为陆小凤是唯一一个对他说过这句话的人。

可悲的是，古龙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个被他赋予寂寞的剑客，会如此地在乎自己的寂寞。

所以，叶孤城终于还是拍过陆小凤的肩，说：“我去了。”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的朋友。”

这是对来生的一种期盼吗?叶孤城已不打算再想，他已走到了西门吹雪的对面。

西门吹雪是另一种朋友，无疑也是最可贵的一种朋友。所以，纵然那势在必行的一战，其实是一场无谓的赌局，他依然为了西门而拔剑。

那绝世的一战，全部意义只是叶孤城对西门吹雪的尊重，以及西门吹雪对叶孤城的成全。

独孤求败，是因为自己已经高到无法再高的地步了，没有对手，剩下的只是孤独。

一切都是他自己早已选择好了的结果，从他决定离开江湖之远而奔赴庙堂之高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这是所有枭雄都无法逃避的共同宿命，哪怕是白云城主也不能例外。

但叶孤城真的能算得上枭雄吗?叶孤城不是曹孟德，不是秦始皇，他们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然而冷漠决绝如叶孤城，内心却有所依托、有所敬畏，那便是剑。

御书房内，面对手无寸铁的少年天子，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却要破例一次。”

纵然谋权于天下，他终究没有使出必杀的“天外飞仙”，因此他的剑被破窗而八的陆小凤所解。他没有使，不是大意，而是内心深处对剑的执著：

他知道，有资格接这一招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西门吹雪。

骨子里，叶孤城还是一个剑客，不是一个政客，他依然有着剑客的骄傲和底线，只是他是一个疯魔的剑客，他在有形之剑已无敌手后，转向司苍众之生死的帝王之剑。

剑客叶孤城不明白，最孤独的人不是自己，不是西门，而是面前这个安静微笑的少年天子，如果叶孤城能看到，这个沉静的少年，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为了所谓的盛世，牺牲掉了多少爱恨情愁，牺牲掉了他原本怎样灵慧的生命时，他必然释怀。纵然寂寞如他，也只是剑客的寂寞，而天子的寂寞，却是众神的寂寞，已超越了人的承受。

月下的紫禁，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说过：

“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城主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西门吹雪不懂他的话，世上众人，究竟谁懂?

叶孤城不禁回头看看深宫，人已为手中的剑而失去自我，何谈诚干人。或许只有那手握帝王之剑的少年，是懂得的。

最终，叶孤城败了。败得依旧寂寞。

肃杀的紫禁城之上，亘古皓月。

曾有一个白衣黑发的剑客，立于在紫禁城之颠，光华流转中剑影闪过――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而我最后看的却是：

他临风拔剑，向最终绚烂滑落的屋脊，投落重重阴影，使得月夜无声的皇城，有着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盛大的寂寞。

干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