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却被困在半山腰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陈凯歌仍然在假装很年轻、假装能和90后推心置腹，但骨子里又自有一股执拗的倔强，从来不曾草根，也天然不接地气。作为艺术家，这并没错，反而有种不同时代妥协的傲骨，然而，在市场面前，老艺术家用这样的姿态悬在半空，难免有些尴尬。

失掉凝聚力的散沙

这种尴尬，从剧本选择之初，就已经埋下伏笔。他买下了《道士下山》的版权，却从来没有和原作者徐皓峰联系，也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对小说进行评论，这些举动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民国武侠现在很流行，那就拍这个试试，但我只是借了你的噱头，葫芦里卖的，还是我的药。这就和当初他改编李碧华《霸王别姬》的态度一样，他曾声称小说原著少条腿，没有历史观，不完整。

在这里，危险信号灯已经亮起。因为看过《道士下山》小说的都清楚，整本书没有完整的叙事线索，故事散落而凌乱，更像是一本民国奇人异事见闻录。作为文学作品，问题不大，但却缺少戏剧性的必备元素，比如说，故事的完整性。小说中，药店老板娘，周西宇隐居，查老板复仇三个故事单独成章，各自之间没有联系。

现在看来，编剧处理得并不高超，三个故事之间没有形成环环相扣的戏剧联系，甚至去掉药店故事，也不影响故事整体走势，那为什么要加这一段呢？市场啊！第一波预告片里，主打就是范伟和林志玲的。至于郭富城和张震那两段的衔接，也让人隔靴搔痒，从制作角度来看，两个人共同出演的戏份，就一个感觉战争场景搞定，不用担心演员档期问题，倒是省时省力。

但换成观众，想看两大型男飙演技，产生让人汗毛竖起的化学反应，难免要失望―除非你硬把搅基当成是化学反应。这里的搅基争论，在我看来，也是陈凯歌不上不下的状态写真。他是拍过《霸王别姬》这部严肃反映同性恋命运影片的导演，对这种命运，他之前是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态。而在《道士下山》里，欲拒还迎中，透出的是商人的狡黠，刻意讨好腐女的剧情设计，让那些滚过的草地，许下的不离不弃，都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戏谑意味。

主角不明确的乱弹

剧情的割裂导致人物面目模糊。现在回想一下，到底谁是主角？何安下？从来没有一个主角在关键时刻只会表情狰狞，他只是个于事无补的叙述者或见证者。周西宇和查老板呢？他们并没有贯穿故事的始末，这也不是他们的故事。唯一说得通的，这是关于反派人物彭乾吾的家族仇杀故事。然而，作为隐藏的串联整个故事的主线人物，在影片中所占的戏份，居然如此稀薄，并且在性格呈现和转变上，都有碎片化的趋势。这里还多亏了元华稍显夸张的演技，否则，这个主线人物的存在感将更低，面目将会更加模糊，故事也将因此更加离散。

诸如此类的碎片化症状，对于有洁癖的观影者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何安下不是前一秒还在跟一个来庙里求子的姑娘眉来眼去吗？怎么突然就没了下文？陈国坤饰演的赵心川，为了一壶药酒，就把彭家的太极绝学展示给王宝强看？或者他只是装？这些问题，原著里其实给出了解释，但电影并没有收拾干净，就这样七零八爪毫不讲究地摆在观众面前，它们就像胶片上的噪点，让稍微带点脑子试图思考剧情的观众如坐针毡。

没话找话的说教

这些碎片最终指向了一个终极疑问，导演到底要表达什么。印象中的陈凯歌，绝不是那种拍个片子只为嘻嘻哈哈，而不试图阐释或说教的导演。他有太强的教化欲望，在早期《边走边唱》《孩子王》中，以布道者“天机不可泄露”的姿态，聚拢了一堆试图搞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的阐释者。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实际上别人已经替他说了更多。但现在世道完全变了，在市场中依然要保持神仙身段，是一幅很不和谐的画面。《无极》后，很多人吐槽的点是“请说人话”。特别是对恶搞事件的回应，彼时草根文化的崛起，都让陈凯歌陷入四面楚歌的陌生境地。在那之后，陈凯歌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和公众进行对话的能力，总是把握不到让大家都觉得舒服的姿势，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他再次悬在半空中，《道士下山》仍然没有调整过来。在我看来，陈凯歌有点害怕这个他不懂的时代，他从说教者变成了失语者，影片的表达，也从早期形而上的不可言说，变成了形而下的无话可说。

然而，被困在半山腰的，并不只有陈凯歌。当年的第五代，香港的吴宇森、徐克，姜文的《一步之遥》，都面临这个困境，甚至靠卖座片起家的冯小刚，都开始有点拿捏不准怎样以正确方式打开市场，但唯独陈凯歌成为网友怒气的高能发泄区。《道士下山》就算语焉不详，但从制片水准上来说，并没有低于国产片的及格线，且在动作设计和特效方面颇有新意。成群结队恶意一星的观众，多半也只是跟风。陈凯歌只是被当做一个假想敌了，这是《无极》事件的延续，他仍然出场自带“父辈光环”，而银幕前的俄狄浦斯们，正在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