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就是这样唱响的

时间:2022-10-09 06:41:21

在当下中国语境里,文学已退守边缘状态,物质主义至上,审美趋向于粗鄙化和庸俗化,精神的空虚和堕落盛行,浪漫主义与理想高蹈被世俗本位抛弃,向上与超越几乎成了一种罪孽,而最能代表文学精神的诗歌则尤其被放逐于精神需求之外。诗歌昭示的高雅、超脱的志趣被功利追逐所不屑,读诗也已没有了心境,更遑论写诗。但即使在荒漠中我们仍然可以寻到绿洲,当下,仍然有一批执著的人在从事诗歌创作,他们试图用诗笔记录下这个时代的光影和自己的心灵变奏,他们仍然对诗歌抱有着一种敬畏和近乎膜拜的态度,创作诗歌时也仍然严肃而认真。我相信,李家玉先生正是其中一人。

乡土是诗人永远魂牵梦萦的一个审美敏感区,悠远静穆的乡村,浑厚苍凉的土地,直到现在仍为诗人所青睐。乡土或与乡土有关的诗在中国也历来为一大宗。很明显,李家玉也有着乡村生活的经历,或许他正是从乡村中走出来的,对乡村有着深情而且苦涩的记忆。《古槐》中苍老古拙的古槐意象凝缩了一个村子的沧桑历史和斑驳记忆,古槐的密密麻麻的叶子、枝枝权权的果实以及粗糙敦厚的身躯引发了诗人的绵长思索:古槐见证了多少风狂雨骤、风霜凛冽,穿越时光而仍在,还可以萌发出葳蕤新绿。老桥、古井、灰瓦、草屋还有锈迹斑斑的古钟等等这些农耕社会的标本则散发着时光剥蚀后的暗淡气息。这不是破落和衰败,而是和历史之间的生动的对话或者激烈的搏斗后的留存。这首诗时空邈远而并不空幻,质地厚重而并不沉寂。同样表现出一种乡土眷恋情愫的还有《土灶》,土灶意象的选择则更隐喻了诗人与乡土之间存在着的一种直系的血缘关系。如果说,古槐是乡村历史的象征,那么土灶就是乡土生活的象征,“黄土麦穰摔成的老泥/……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大口大口地吞食作物的秸秆/抑或湿漉漉散发着霉气的树叶蒿草/浓烟弥漫。”内中蕴涵着乡土生活的贫苦、艰难与辛酸;熏得乌黑乌黑的灶膛、窝窝头饼干、糊糊稀饭,在这里诗人深入到农村的命运中,深切感受到了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物质上的匮乏现实,为生存而背负的苦痛以及挣扎中的微渺的希望,还有活下去的缘由――坚韧、顽强、耐活等品性,而这其中寄寓了诗人被记忆烧灼而起的疼痛感和对于故乡祖先崇拜似的虔诚的思念。《会飞的镰刀》和《土灶》一样也表现了乡村的艰苦恶劣的生活,诗人选取镰刀这一古老农具作为诗歌核心意象,镰刀意味着永无止息的劳作,而“会飞”这一动作的限定则让我们感受到了镰刀使用者――乡村孩子在面对这繁重劳作时的一种乐观情绪,不过一切的背后仍然是乡村孩子的苦难命运。乡村孩子在悲苦中还有一种蓬勃旺盛的甚至强悍豪迈的生命力的展现:“镰砍手上/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搓把青青菜捺上/几根青草一绕/又舞动会飞的镰刀”,乡村孩子在不可抹掉的胆怯和饥饿中给我们留下了一幅承担生活、笑对人生的动人剪影:“日落西山/才将一堆堆的青草敛起捆好/一头担着星星/一头载着月亮/鸭子样/拐拐当当/走在回家的路上……”《希望的田野》抒写了“免除皇粮国税”后的“万民振臂,雀跃欢呼”,在亢满了生气和活力的田野上洋溢着农民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返青的冬麦/遍野的油菜/耕耘的铧犁/在沃土上尽情的涂抹/漫山的桃花/惹蜜蜂攒动/彩蝶飞舞。”诗的最后,则用“春雨”喻示了政策的春风化雨般的深入人心。这里不单纯是表现了诗人关心民瘼、系苍生的情怀,而且还更多一层贴心贴肺、血肉相连的感情。诗人眼中的乡土蓄满了苦难和悲情,他并没有专意去写乡土田园牧歌般的风光及其背后宁静的诗意,而是写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乡村:皲裂的土地、苍老的古槐、乌黑的灶膛、镰刀、受难的农民和他们的孩子、无尽的承受和恒久的沉默。如果我说的不错的话,诗人采用的全部是回忆视点,从漫漫的时光看过去,一切都历历在目,而我们却不仅心痛。

如果说上面几首诗是诗人撷取了自己早年的乡土经验而铺衍成诗,那么下面几首诗则是从侧面反映了乡土生活或者是从反面表白了自己的乡土立场。《生活的锁孔,你在哪里》,这首诗是对进城打工农民的一种写照,这仍然是诗人关注农民生存现实的一种延续和推移。农民工带着对于土地的不满开始了自己的远行,他们在城市里为谋生而付出自己的劳动,但他们却不断被城市所遗忘,他们不属于城市,城市给予他们的身份模暧昧:他们在事实上有一个劳动者的身份,正是他们使“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建设了“恬静的小镇”和“美丽的都市”;但他们对于城市本质上却是一种异质的存在,诗人以一种深沉的悲悯心写下了农民工所承受的繁重劳作:“胳膊上青筋暴起/手上的茧花/褪了又起……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这样就造成了农民工的这种远行不仅在身体上是一种流浪,他们在城市中不可能找到归属,而且在精神上更是一种流亡,他们的灵魂栖息之所仍在乡村,但他们却不得不来到城市,生存境遇的转变并不能改变他们乡村之子的面容。诗人再一次通过农民工的思乡心理投射了农村的现实:年迈的父母,爱妻和幼子生活在断断续续的炊烟里,在了无生机中有着压抑的气氛。但农民工并没有忘记追求生活,祈求生活赐予福祉,并且急切地叩问现实:“生活的锁孔,你在哪里”,沉重、无奈中仍然是伤心而迷茫。这是罕见的以农民工为对象创作的一首诗,面对着这沉默的大多数,诗人心里并不平静,以自己的良知写下了这真诚的咏叹。《窒息》捞则是诗人从乡土立场看待城市,诗人仍抱持一颗乡土孕育出来的心灵――平和与自在、舒展和从容,这里仍未改变其对宁静乡土的倾慕和留恋,从这种精神状态出发就很敏锐地感觉到城市高速化发展给人带来的情绪――窒息,汽车、轮船和飞机“大口大口地喝着汽油/咕嘟咕嘟地喷着尾气”,诗人似乎在控诉工业时代给人类和这个世界造成的破坏,“坑道里冒顶、透水/爆炸燃烧的瓦斯/酒楼里弥漫着醉人的芬芳/迪厅里架子鼓撼天动地”。在煤矿坑道里的灾难似乎也可以归咎于人类对于能源的涸泽而渔,而酒楼和迪厅里的灯红酒绿、狂歌劲舞则更是城市化带给人的精神空虚的表现,两种相异场景的对接显露出诗人对于前者的愤怒和对于后者的鄙弃。诗尾借助反应釜之“加压/催化/裂变/分离”的各种反应象征了社会生活的巨大变迁和这种变迁带给人们的剧烈的精神震荡,但显然诗人的立场是倾向于乡土的,因为这里有着迥异于城市的纯朴自然的理想生存方式。

在为数不多的这十几首诗中诗人仍然表现出诗歌创作的多样性。相对于前面质实的诗作,《我愿做一一朵白云》则显出轻灵的一面,诗人飘逸的诗情,飞翔的姿态充溢于诗作,逸兴遄飞而悠远散淡:“将我撕裂成碎片/我依然飘荡在空中”,无拘无束中显出轻松自在的心境,《当你老了》是诗人想象中弥漫而出的一种怀旧情绪,诗人“蹒跚着提着马扎/靠在墙下”,回忆起自己心魂相守的青春岁月:“多少姑娘艳羡/你的才智”,“那威烈的战舰/翻卷波涛汹涌的海魂衫/迎风飞舞的飘带/系住梦中的貂蝉”,大海、军舰、海魂衫、飘带,还有心仪的姑娘,风光旖旎浪漫,斑斓有如梦幻,这使诗人在趋于老境时仍然怡然自得;《你到底属于谁》则应该是寄寓了自己对于爱人的一片心情,好像是对追求而不得的爱人的怨声追问,在怨抑中又带着疼护和痴情,“我无法将你挽留……去留是你的自由”的背后则是对于爱人的不舍深情,二、三两小节借助一株树的四季枯荣表达了对爱人远行的牵挂,深惋动人:“追恋着那不属于你的花朵/当西风送走中秋的温情/可知/落叶飘零的悲怆”,“当冬日暴烈的寒风/吹折你的枯枝/可知/风烛残年的凄凉”。岁月流逝中对美人迟暮的担忧,含蓄的告诫中则又暗含着诚恳的挽留,好像爱人留下便可红颜永驻。如果说诗人的乡土诗里隐蓄着诗人对于乡土的永恒的忧患,风格凝重沉郁,那么这几首诗则是诗人对于自我、对于爱情的优雅咏叹调,风格细腻而又婉约。

从艺术表现手法来看,诗人采用自由体形式,并不注重押韵,而是注意因物赋格,注意所咏之物与格律形式的契合,如咏古槐,每两句一小节,且每句因句式长而愈显厚重之味;《你到底属于谁》在第一小节表白心迹后,后两小节在诗意递进的同时仍然保持了对仗的整齐结构,使诗歌呈现出整饬严谨之美,且每一小节开始第一句便是“你到底属于谁”,又增加了诗歌回环往复的韵律美。从诗艺上讲,这首诗应该是最好的一首诗,诗义具有隐约莫辨和多层阐释的可能性。不过诗人的艺术思维局限也是明显的,如咏螺旋桨,“任凭侵蚀/辛劳耕耘/从不抛头露面/炫耀自己”,这仍然是较为传统的借物言志的思维方式,导致诗歌主题单一老化,这种对于螺旋桨的“只问耕耘”的辛勤态度的歌咏也可以用之于老牛、石桥、红烛等等事物,再就是诗人的诗风明显崇尚写实,缺少一种诗歌应有的蕴藉之美,语言稍嫌直白、单薄、粗糙。不过幸好,《你到底属于谁》这首诗还仍然让我们对诗人抱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诗人在诗歌的跋涉之旅中会越来越成熟,恰如陈思和先生在评论王家新《帕斯捷尔纳克》时所言:“这(指诗歌创作)在根本上正是一种按照内心的写作:表达的冲动全部都来自于诗人最纯粹最内在化的要求。”也正是这种冲动,让我们对诗人及其诗歌仍然充满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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