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空间

时间:2022-10-09 04:22:21

一个人的空间

还没完全睁开眼,怎么又是深圳啊?我一次一次的出走,一次次的回来,我对它有着眷念,还是有条不可割弃的脐带?然而都不是,我身体里灌注了这种宿命,漂泊,漂泊,再漂泊。福永,城市之远。我下了车,背着几年留下来的包,这个小小的背包,跟着我南任北战,它像个小小的兵。拎着绯红色的塑料桶,里面装满了我的谋生工具,老虎钳、螺丝刀、电笔、扳手。几本在广州买的书,它们是契科夫文集,情人,方文山歌词。还有我带去的一本沈从文文集。它们很有重量地放在桶里,让我不忍心丢弃。

去物管所交了这个月的房租,看着收据,我突然发现我在这里住了一年了。住一年,对于我来说,是足够漫长的了。这么多年的打工生活,我住的最长久的算是沙尾村,达三年之久,其它就是两个月或半年时间。桥头,离小镇不远,我居然住下了一年。有朋友会问我,怎么住那么长久啊?我很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命运,打工。我是个容易固守的人,我选择这里,是因为它有一个足够大的空间让我自由地来去。我可以在这里抬头,望着窗外,天空是一片云。

我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响彻在走廊上。打开自己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的空间一目了然,米黄色的地板上铺满了一层细细的灰。靠左,是一个小小的对讲机,偶尔有朋友来,我可以不下楼通过对讲机的钥匙系统给朋友开门。然而,我的对讲机就像秋后的蝉,寂寂地贴在白色的墙面上。

在房间,一眼就能看到两盘植物,这两盘植物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我快速地奔到床头上的一盆植物,它快要死了,叶子枯萎。我生出一股愧疚感。啊!我这样的打工生活,原本是不该拥有这些的,我连自己都无法安顿下来,怎么去呵护好来自大自然的生命。我放下背包,冲到阳台上用白色的桶在水龙头上接了水,一边给植物倒水,一边望着它,眼睛里有泪来了。我又接了水给另一盆植物。这两盆植物是我在大楼上拯救回来的,一盆长得像手掌,一盆长得像手臂,我常这样形容它们,它们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很亲近。长得像手臂的植物,是我从大楼的拐角处看到的,它正靠着垃圾桶,我听见它在喊我,我回答了它。在一个加班后的晚上,我劳累地从大楼出来,我的两只胳膊因为用大力已经抬不起来了。在大楼的出口处,夜色掩映下,我看了这盆长得像手掌的植物。它有一人多高,大叶子苍绿,新生的叶子嫩绿,还在向上生长着,冒出我的头了。

这个办公桌有一米二宽,是我在桥头的家具店里买来的。我一直想拥有一个写字的地方,再也不用床当写字台了。我在桥头的几家家具店转悠,也去了旧货店。我选择了这一张办公桌,银灰色。银灰色的办公桌上置放着一台电脑,台式的。但它很旧,电脑维修店的小伙要我把它扔掉。已经修过多次,电脑总是出现各种毛病,写在上面的东西不见了。我还是替它抹去了灰,细细的灰,留在毛巾上,是一片沧桑。啊!我去年买的一个手提惠普电脑。因为相信朋友,我给了来深圳找工作的朋友一套钥匙,他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带走了我的电脑。我对他的生存状态和他的这一种行为给予了理解,我原谅了他。诗人G听说我丢了电脑,就建议把他用过的电脑给我写作,我抱了回来。我明知道这是一台维修不好的电脑,还把它摆放在这里,为着诗友的一份情谊。

在办公桌上,有一面镜子,这是我从业主手上要来的。我们拆开它来时,缺了一只角,无法去判断镜子缺角的原因发生在哪一方,业主就另行买了一面镜子。这个镜子它是光亮的,我望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他们是两个孤独。相同的短发,三十人生还来不及褪去的青春,镜子中的那个自己胡桩生长。有时,我会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的,我不忍看到这些,我的身子开始凸显出肚子,肌肉由于新陈代谢的缓慢开始掉落肉坨。家人说我成熟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年纪,因为我固执的热爱着曾经的青春。镜子的上方挂着一个琉璃挂饰,它晶莹剔透,是一条团着的龙,有好几种干净的颜色,龙头是我说不出的那种黄,龙身是紫色,绿色,蓝色,杂成一片,它们又不像我说出的这几种颜色。这个琉璃挂饰是一个朋友的,那次我穿了个比较时尚的衣服,领敞开很大,露出很大的脖子,朋友建议我带个东西在脖子上,在他很多的饰品中,我就挑选了这个龙的琉璃。有时,我出去,就别出心裁地带着这个琉璃龙,自然会引起朋友们的一些注意,他们一眼看出来了,是琉璃,他们尖叫,不知为何尖叫。我就会说,是朋友送给我的,说的时候感到朋友的温暖。我拥有一个抽屉,抽开来,里面是名片,这是我在各种聚会上得到的名片,它们排在一起。明知道它没有用处,搬家很多次,我还保留着。有各种资格证,比如驾驶证,电气工长证,宝安区作家证,深圳市作家证。这些累赘的东西,它跟我的职业没有任何关系。有一张自己十五年的身份证,看着那个乳毛未干的小伙子照片,我对着他笑了。对了,还有一张我拾到的身份证,这是一个九零后的孩子,广西人。他应该是出来打工了,一不小心掉了身份证,他记不得掉在哪个工业区了,我也不记得我是在哪个地方把它拾到的。记得以前,我会把拾到的身份证通过上面的地址寄还给对方,信封底下我的地址是不准确的,我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我也掉过两次身份证,从未有人给我寄来过。这张身份证一直呆在我的抽屉里,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它寄到对方手中,我是不是变得麻木了呢?

从镜子里就反射着床。床,是一个多么性感和暧昧的词,然而它却是我打工生活卸下肉身和灵魂的唯一地方。我曾在我的诗歌里写到,我的打工天地就是一张床。是的,在工厂宿舍里,在工棚,在合租农民房中,我住过一架又一架铁架床,拉上窗帘,床上堆着枕头、被子、行李箱、相册,还有书,我就把自己按在床头写诗歌。我的打工大部份是在被称为花园都市里生活,所谓生活就是住在被我们建筑的高楼大厦的屋檐下。如果要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那是昂贵的,它至少要花到上千元的房租,是不敢想象的。到了关外,我拥有了这个不到十平方的空间,这只有三百元的电梯房,对我仍是豪奢的。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过铁架床的生活了。床上的席子还是我出走时的样子,被单搞成一团,好像我根本没出去过,破旧的枕头,我看见自己还睡在上面。我看见了自己的毛发,掉在席子的间隙里,那么这个空间里有了人间气息。床头的电扇,很小,可以拿在手中,这也是朋友送给我的。啊!床,多半让我想着爱情和性有关的事物,它有过爱情吗?或者,我带回来的却是来折磨过这张床。这是一张木床,一米五宽,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很能清晰地看到被油漆过的原木纹路,我有时是裸睡在上面,没想过太多的生和死,道德和戒律这些恼人的问题。床下是热闹纷争的,有皮鞋,有拖鞋,有波鞋,它们就整齐地排在床底边上,很有规律。有一个大的皮箱,是我在岗厦村的邮政所捡到的,搬这里来前,我是住在岗厦村。皮箱很大,麻灰色,里面装满了我冬天的衣服,西装、休闲装、迷彩服,迷彩服让我想到森林和蛇。我拉出皮箱来,灰很厚,积满了年龄的沉厚,我细心地扫掉它。我打开皮箱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衣服还是新鲜如初地躺在皮箱里,没有灰 尘。我看见了被我封锁了的几件背心,有黑色的,白色蝉翼透明靓装,吊带灰色的健美式,还有一件高粱红的,我笑了,尽管那个穿背心的少年不见了。床下还有电线,工具,各种纸盒,它们挤着,是不愁寂寞的。

我就是喜欢通过这个大窗台看到外面,外面什么也没有。但有这个大窗台,我内心的世界遥远得多。有时我写作频繁了,灵思枯竭了,通过这个窗子,我又找回我的灵感了,我想象着窗外有花,笔下就有花了,我想象着窗外有树木,笔下就有了关于生命和大自然的诗句。我的窗台上有两个花瓶,都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个有着雕花,是太阳花,有几只蝴蝶,有时我感觉它们飞出去了,无觅处。一个花瓶里还生长着根,根是细微的,用纤维形容更好,根下有幼幼的细沙,极细小的生命,白色的玻璃花瓶装着它们,给我的空间增添了诗意,一种痛苦的抒情。窗子时开时闭,光线很好,让房间多了透明度,我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缓慢的,岁月悄悄爬上我的头发。窗子有几个衣架挂在铝条上,衣架上挂着我的衣服,它们是黑白的,也有灰色,偶尔是一件有点鲜明颜色的衣服。它们是我用来挡住盛夏的阳光,有爱情的时候,可以挡住对面大楼的视线,或多或少,我们骨予里有偷窥和被偷窥的生理基因,它们跟道德和法律无关。这些衣服有我的味道,一股男人的味道,也有太阳的味道,它们被衣架撑在哪里,就像我的影子和皮囊。有朋友建议我去买一个窗帘,我却时常担心明天就不在这个房间了,搬去另一个地方,以免徒增劳累。书,一进门就看见的,码放在一个玻璃茶几上,这个茶几也是我拾来的,四肢不稳了。我的书原本是码放在窗台上的,由于雨水跑进来,弄湿了它们,我心痛不已。看到这个被人丢弃的茶几,我立刻想到它可以堆放我的书。我一直是一个喜欢购书的人,以前在一些旧书摊上淘书,三元两元的买到一本世界名著,心里喜欢得不得了。总有人告诉我要多读书,我那时心下茫然,觉得一个写作者首先要有一定的文学天性就够了,书读多了,就动摇了那一颗纯朴的诗心了。每次和文友聚会,他们说得最多的也是他们的阅读,我无言以对,只是一味的羡慕。去年来,我拼命买了一大堆书,把放在别人那里的书也搬了回来,觉得很多了。我还把自己看过的一些书送给朋友们看,我的这些文学朋友,大都是打工写作者,他们和我一样贫困和渴望着书给他们养料,去健全他们的思想。书,没有灰尘,我看了看,抽出我喜欢的诗集,翻了翻,放回去,这些是我一读再读的。我又从我的桶里把那几本放上去,突然感觉室内的空间增添了很多意趣。茶几上有一大堆杂志,它们是《诗刊》、《诗歌月刊》、《星星》、《作品》、《开州文苑》,这些都是我的样刊,里面有我的诗歌、散文、小说。茶几上还有一个打印机,从朋友手中买来的,2D0元,结果一次没用上过,它是爱普生的,在茶几上很有地位。茶几上还堆着我的一些衣服,这些大都是我常穿的,它们适合我身体骨架的各个尺寸。有一个朋友的包,里面全是他的衣服,这个朋友也是处于漂泊状态。说到包,我要写到我这个包了,跟了我几年,三十多元买来的。我喜欢它的颜色,简明的两种,灰色的浓烈,蓝色的飘逸,这两种词语是不相合在一起的,但我喜欢。包里有一把卷尺、记事本、计算机、螺丝刀、电笔,有一把剪线钳。它准确无误地挂在钉子上,有着一种飘落感。我随时领着它外出,掏出卷尺,拿出笔来收尽装修现场的数据。有时,我也背着它出现在文学聚会上,有时也背着它出去爬山,去海边游泳。这个包总让我想起天涯孤旅。

幸好,我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我常常要在这里站一站。感受下风,淋下雨。阳台上堆着两个坏掉的电风扇,风叶静止,雨伞静止,像两匹倒挂的黑鸟,它身边的鱼缸也是静止的,里面是水的皱纹。这个鱼缸也是我从大楼里拾到的,有朋友来建议我买金鱼回来放在鱼缸里,我何曾没想过。我看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无奈地说,我的这种生活是无法例养这些的,我害怕出去久了,回来看到鱼的生命突然消失。我的视线是不能达到更远的地方,十米之处就是楼层,挡住我的视线,楼顶上是鱼骨天线。我有时,在五米的距离,从这个阳台可以看到那座人行天桥,晚上十点穿着工农的厂妹从人行天桥上走下去,落入夜色中。我望了出去,望见了球场、篮球架,堆放的红砖、模板、木头。我的厨房是小小的,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我细心地擦着油污、灰尘,我看见了蚂蚁在上面行走。我出走时购买的土豆长出芽子来了,人蒜也抽着芽子。我原本有七个白色的塑料桶,是妻子在其它地方弄来要带回老家去。它们就像北斗七星一样出现在我的房间。为了节约用水,很寂静的夜里,我能清晰地听到滴水的声音,一点一滴,是若有若无的回响,存在着,落入白色的桶里,它们有一种生命的质感。我发觉我的一切东西都是拾荒来的。这个古老的椅子,我在垃圾堆看到它时,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喜爱,我看到我的老年在这把椅子上慢慢地回忆过去的时光。它是一把竹椅,很旧了,这种旧是我喜欢的那种活法。竹子很细,大拇指般粗,经过工艺处理,弯弯曲曲就形成了一个坐字。我拂去灰尘坐上去,坐上去,翘着我的腿,像我帝国时代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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