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鹏:浮生三事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抽根烟了啊。”

正在接受采访的李亚鹏突然提议说，他看上去一脸疲倦，要来支烟提提神，更何况，他本是爱抽烟的人。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烟和火，他熟练地点上，重重吸了两口，又继续滔滔不绝。

这是10月30日下午，上海国际会议中心，《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记者第一次采访李亚鹏。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平头、素面，不得不承认，那个偶像“杨铮”已经一去不复返。采访开始前，他刚刚与英国知名社会企业家、BasicNeeds的创始人Chris Underhill及李连杰壹基金前执行主席周惟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论坛讨论，谈论的话题是“用社会企业的方式推动社会变革”。

“社会企业家”是李亚鹏给自己贴的新标签，他说，“这是寻觅20年才终于找到的人生方向”。

1971年生人的李亚鹏曾是一个钻研无线电的理工男，19岁时阴差阳错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成为演员。他出演过知名的影视剧，也有过一段广为人知的婚姻。2006年，李亚鹏和王菲患有先天性唇腭裂的女儿李嫣出生，意外成为李亚鹏人生的转折点，当年11月，他与王菲共同发起成立嫣然天使基金，6年后，两人又发起成立嫣然天使儿童医院。不为人所知的是，2010年，李亚鹏个人决意创立“中书控股”，旗下包括书院中国和COART两大板块。

淡出演艺圈的李亚鹏称，余生将致力于三件事：嫣然公益、书院中国和COART，三件事可以统括在同一概念下——“社会化企业”。

在发达国家，社会化企业已经相当成熟，越来越多的富豪和名流以此方式从事慈善活动。而当下中国，没有多少人能将它解释清楚，更遑论实践。李亚鹏的社会化企业之路，不知又能走多远？

“嫣然”多元化

很多人一定记得今年5月在香港举行的“嫣然天使基金2013香港慈善晚宴”，李亚鹏和王菲的明星好友刘嘉玲、那英、赵薇、陈奕迅等均盛装出席，他们出场、出力又出钱。其中，赵薇以128万元的高价拍得一幅北极熊的画作；邓超将一幅画作的出价抬高至500万，不料却被一名企业家以3000万高价抢走。慈善晚宴最终筹得善款5619.6万港币。

李亚鹏透露，截至目前，嫣然天使基金共募集约2亿元善款，95%来自朋友圈的大额捐赠，即1.8亿元左右的善款来自总数不过百的一帮朋友。

这显示出嫣然天使基金强悍的募资能力，但李亚鹏心里清楚，这并不能成为常态。

2012年，筹备了两年多的嫣然天使儿童医院在北京落成，这是国内首家民办非营利性的儿童综合医院。医院每年向来自贫困家庭的儿童提供600例全额免费手术及其它方面的医疗救助，这部分费用由嫣然天使基金支付，同时，医院为社会公众提供从门诊到住院的一站式儿童综合医疗服务，其收取的费用除了弥补医疗服务成本，结余部分用于服务能力的提升和慈善用途，不进行分红。

除了嫣然天使儿童医院自己“造血”，李亚鹏认为，嫣然天使基金若走得更远，需要调整策略，从大额募集，转变成“多样性小额募捐”。

早在2006年，嫣然就已开通了手机短信捐款，面向公众进行小额募集，但效果不理想。2011年，嫣然又与腾讯公益基金合作，发起设立“网捐嫣然”的月捐计划。即便每人捐款额只需一元起，每月的捐赠人仍不过几十万。

“就中国的网民基数来说，这是一个很小的数字。”百般尝试后，李亚鹏发现，当下中国，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公益，仅靠道德宣扬是不够的，最好方式是“公益组织进行企业化运营”，借助商品交易来实现。

2012年，李亚鹏推动独立设计品牌“嫣.设计”的创立，产品线包括服装、环保袋、瓷器、文具等。除了自身的设计力量外，该品牌邀请众多知名设计师、艺术家及明星共同创作，出品兼具实用性和艺术性的创意产品。“嫣.设计”以“品牌发展和公益捐赠”为共同追求，每一件创意产品的销售收入中，将提出固定比例的金额捐赠给以“嫣然天使基金”为代表一批儿童慈善机构。李亚鹏曾宣称，李嫣个人画作的售卖和拍卖已经为基金筹得善款200多万元。

“嫣.设计”甚至打造了自己的电商平台，据李亚鹏透露，其主打产品将在今年年底上线；明年产品线方面将有更完整的呈现，由“嫣.设计”自身的产品系，扩展至明星设计生产的系列产品，以及与其它知名品牌合作的产品。

按照“嫣.设计”的模式，李亚鹏同时发起设立了“嫣.咖啡”，它不仅售卖咖啡，同时销售艺术品。每当有客人在咖啡馆消费，消费额中的一部分将进行捐赠，而且会定

期通报善款去向，受益机构并不限于嫣然天使基金。10月底来上海的间隙，李亚鹏特地去考察了一些物业，好为“嫣.咖啡”明年的开业做准备。

“中书”的局

如今，外界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嫣然天使基金，其实，李亚鹏已悄然进行更大的布局，其代表性案例即亲任董事长的“中书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旗下设有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和COART艺术基金会（尚未注册，处于内部运营阶段），两大基金会下的项目正陆续浮出水面。

2013年4月，在王菲演唱的MV《lets coart》歌声中，2013亚洲青年艺术现场春季活动在云南丽江束河古镇老四方街开幕，来自世界各地的150多位艺术家集结束河。COART每年分春、秋两季在丽江束河古镇举办，每次为期5天，今年春季的活动已经是第三届。李亚鹏将发起COART归结为两大诉求：让艺术回归街头，回归普通民众；为青年艺术家提供平等的艺术氛围和平台。

在李亚鹏看来，当下艺术品市场越来越繁荣，而艺术离大众的生活却越来越远。“现在艺术品市场上处在塔尖位置的一定是拍卖公司，中间是一些画廊和艺术品博览会，往下立足的根基则是缺失的。”在扭曲的市场结构下，年轻艺术家从学校出来只有一条路，就是签约画廊，而画廊完全市场化的运作会作用于艺术创作，更残酷的是，大多数学生迫于生活的现实，往往坚持不到签约画廊的那一天。

2012年，李亚鹏宣称，在三年内投资约2500万元打造COART亚洲青年艺术节，但COART不收取门票，没有清晰的盈利来源，外界一度好奇，难道李亚鹏自己掏腰包赚吆喝吗？他个人曾在一次采访中描述过COART的商业构想：其一，通过5年的资源聚合，开启COART艺术巡回之旅；其二，搭建青年艺术家作品的线上交易平台，两种模式都可商业化运作。

COART尚前途未卜，李亚鹏却在3年前为自己设了一个更大的局——重现书院。在他看来，中国人正在丧失华夏传统的文化和价值观，而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书院则是承担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平台，为肃民风、重礼仪、扬正气等提供了一个道场，复兴书院，于世风大有益处。

书院中国具体怎么做？李亚鹏卖了关子，将悬念留到了今年12月底，但是，通过零散的公开信息，可一窥其概貌。

中书控股下辖的“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这是由北京市民政局批准成立的公益性私募基金会，涵盖公益和商业两部分内容。李亚鹏希望用基金会的形式整合各种社会、文化资源，在各城市建立一所公益书院，以传播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同时，以书院教育、书院酒店和住宅以及经营“书院造”品牌（将提供“一个生活在当下中国的士大夫一生中应该拥有的一些物品”），获取商业回报，反哺书院的扩展。

李亚鹏认为，双重结构的好处在于，“一个纯粹商业公司整合文化资源面临的困难很大，采用基金会形式可最大化整合中国的文化资源，并向商业部分输出，文化也能在商业、商品中得到体现。”

“嫣然公益是为女儿做的，COART是对我20年演艺生涯的延续，书院中国才是真正为我自己做的，这源自我内心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李亚鹏说。

义与利

2012年，李亚鹏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到一个新词——社会化企业，令他激动不已，认为自己过去多年的实践终于找到了理论依据。就“社会化企业”，李亚鹏的理解是——“不以盈利为单一目的，在实现企业价值的同时，实现了社会价值。”

按照他个人的定义，嫣.设计、嫣.咖啡、COART、书院中国，全部归属于社会化企业，而民营非盈利性质的嫣然天使儿童医院则“不算是一个严格的社会企业”。

实际上，书院中国和COART两大项目，公益背后，商业布局体量庞大。

以中书控股旗下地产公司丽江雪山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为例，目前其主要项目是丽江雪山书院。今年初，雪山投资曾委托中融信托为该项目发行过规模为2亿元的集合信托。推介书显示，项目规划占地408亩，总建筑面积194179平方米，分为三大板块：雪山书院酒店，以传统文化宣讲、输出等为特点的旅游度假酒店；雪山大宅，以雪山书院为依托，酒店客人为人群的度假别墅；亚洲青年艺术现场，它是集院落式商业、住宅、公寓等为一体的小镇式业态。各业态中，26300平米的书院酒店计划自持，剩余148800平米对外销售，预计总销售额高达35.716亿元，俨然是标准的文化地产。

未来，李亚鹏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或许是，社会企业内部究竟该如何平衡商业利润与社会公益的关系？具体地说，该拿多大比例的盈利用于公益？

即便在社会企业发达的英国，此问题也争论长久，莫衷一是，后来，社会企业认证机构（Social Enterprise Mark Co，SEM）曾确立若干标准，其中一条是，“机构至少有50%的利润被应用于社会和环境目标”。即便如此，很多人依然认为，若将接近50%的剩余部分用于分红，依然比例过高。

周惟彦与一些朋友曾按照SEM标准在国内创立了一个社会企业，其中“50%分红，50%公益”。模式一推出就碰到两类现实问题，首先，在招募员工时，所有员工都认定这是一家公司，而非什么社会企业，在员工中间难以建立社会企业认同，培育公益文化；其次，整合社会资源时，备受外人猜疑。事实上，周惟彦本人就曾碰到过一些“戴白手套”的例子，即商业企业以社会企业的名义，降低企业的运作成本。

刻下，李亚鹏不愿意过细地探究“比例”问题，他所追求的就是企业价值和社会价值的 “同时”实现。或许，李亚鹏所探索的模式，就像他生活中的其余部分，远非最完美的样本，但对于启迪公众心智，仍然是珍贵和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