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展教授仙逝10年祭

时间:2022-10-08 03:28:56

恩师杨老仙逝,弹指10年!10年间,花开花落,白云苍狗,世事匆匆。唯有恩师清瘦的面庞、刚毅的眉宇、慈祥的笑貌、谆谆的教诲,组合成不同的影像,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幸识杨老,始于1979年。杨老因事,其时仍在校图书馆打杂。一日,我陪一个面貌憔悴的“农夫”去借公孙龙子,要查“白马非马”。杨老眉头一挑,一边忙着,一边告知在几架几排几格,令我颇为惊讶。我所惊讶者,一则是杨老对藏书的了如指掌,二则是杨老那不以为意,一副见多不怪的“派头”。事后,我将此作为趣事告郭道扬教授,郭教授一笑,说:“杨老无论做什么事都务求尽美尽善,岂止几架旧书。你还没有看过他打扫的厕所呢,简直是一尘不染!有一位校领导去图书馆,内急如厕,见之大为惊奇,说要选打扫这个厕所的人为先进工作者!一问,听说是个,只有作罢。至于农夫嘛,杨老发配乡下时,就以教授身份挑了好多年大粪,什么没见过?”我说该农夫也是武汉大学哲学系的学生,没毕业就当了,赶到乡下去了。郭教授连连点头,说:“这就对了,杨老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不必问的。”

杨老是中国会计学界一代宗师,我仰慕久矣。1994年我在美国作访问学者,研修国民经济核算,曾致书杨老请为入室弟子,攻读博士学位。蒙杨老错爱,即开列必读书目,指点读法。录取时,杨老亲电告我并致嘉许。以杨老之挑剔,比以该日之厚爱,使我倍感温暖。人多谓杨老冷峻,而我则从此只觉如沐春风。

诸弟子中,我稍长。杨老常备茶一壶,课余时屈尊对饮,以佐清谈。一日,我索看杨老“上书”。数日后,杨老告知已找到。我翻开一看,只见劈头一句即是:“润之先生:古云,顺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其后洋洋洒洒几十页。我一口气读完,未曾抬首,只觉热血沸腾,如服药石,读毕默然。杨老则埋首一书,若无其事。我说:“杨老,以当年的标准,您的当得不冤枉啊。” 杨老答:“有话不说,如鲠在喉,所以直言,当时也没有考虑得失。但既然比我谨慎得多的人都当了,我喊什么冤枉哟。”后来我在香港得一书,其中记有杨老上书事。返汉后告知杨老,杨老灿然一笑:“哦?还有人记得这点陈年旧事?” 眉宇间,则如孩童般,洋溢有几许欣慰!

访杨老家,师母沈先生常侍恩师左右,或添茶,或摆放水果,来去轻盈,着装典雅,些许白发,一派大家风范。因杨老与沈老之恋情颇有传奇色彩,友间学界多有佳闻,但未得其详。我亦好奇,但身为弟子,不敢涉及。后《知音》杂志有专访刊发,知其大概。一日清谈之时,我忍不住问道:“杨老,您与沈老相处数月,骤然离散,几十年寻觅,终于重逢,真正难得。您与沈老在上海重会时那么高兴,想必沈老同样惊喜吧?” 没想到杨老答道:“我当时是国民政府浙江省财政厅会计主任,她是大学实习生,哪有机会提起。后来重见时,我倒是说起过这一段经历,她竟然说没有印象了!” 言毕朗声大笑! 杨老的幽默、豁达和率真性情,由此可见一斑。

杨老意志坚强,但对弟子却十分关爱。病重后期,肝痛难耐,他经常以膝抵胸,满头大汗,但从未哼过一声!若稍缓,则反而安慰来探访者,说还好,说没事,说大家来去辛苦,不要总来探看。朋友、同事及弟子见此情景,无不十分钦敬,十分心痛,十分不忍!临终前,杨老竟然还将弟子事慎重托付郭道扬教授:“唐先、庄丹的论文答辩尚未完成,我怕是做不了了,此事要请你操办,让他们如期毕业。拜托了,拜托了。”当郭教授转述杨老嘱托时,我和庄丹万分感动。此后,郭教授不负重托,悉心指点,精心组织,使我和庄丹得以按时答辩,顺利毕业。答辩时,郭教授特在现场设有“杨时展”座席,以示尊重和履行受托之意。我等观之,不禁热泪盈眶,几乎凝噎难语。应邀前来参加答辩会的外地教授,乃至参与旁听之诸师、友、学兄学弟,皆面带肃然之色。每忆及此,我莫不心头热流喷涌、几欲潸然泪下;每遇困难,就似乎看见杨老正一脸微笑,催促我策马前行!

杨老的道德文章,无愧其一世英名;他的人品风骨,实为我辈楷模。唐先受教良多,愧难尽述。仅以此文,悼我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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