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切给了我们

时间:2022-10-08 12:21:14

1

听母亲说,他进门时我只有五个月大。对“父亲”的记忆,别说我,就连比我大两岁的三哥、大五岁的二哥,都说记忆里只有他。

他在离我家不远的钢厂上班。河南人,矮小,精瘦。似乎不管见了谁,他都是带着一脸讨好得有点卑贱的笑。

多年后,看着他蒙着黑纱的照片,母亲老是感慨:“要不是那些女人家眼角浅,光看男人长相,这么好的一个人,还会上门到咱家过日子?还能轮得到咱娘四个享福?”母亲可不是在心里默想,而是自言自语。

不只是母亲想不明白,我们兄妹在一起说起他,也是泪水涟涟。觉得他好像就是为了我们才到这个世上辛苦地走这么一遭,遭那么多罪。

记忆里,他一下班,随便吃点东西,就到街口摆摊――修自行车捎带配钥匙。我呢,一直在旁边玩。没活干时,他就笑眯眯地瞅着我,那目光柔柔软软地撒我一身。有时,他会喊:“妮儿,甜一下去。”我就欢快地跑向他,从那油腻腻的手掌里捏起五分钱,买几颗水果糖。一剥开糖纸,我会举到他的嘴边,让他先舔一口,也甜甜。他会用干净点的手背噌一下我的小脸蛋,说:“爸不吃,妮儿吃。妮儿嘴里甜了,爸就心里甜了。”

天黑了,准备回家。不用他说,我就爬上小推车,不歇气地连声喊着:“回家喽――回家喽――”。

直到去世前,他还在街口摆摊修自行车。

他还能修理各种电器,巷子里的人经常跑到家里麻烦他。我有时就纳闷,但我真想不出,问他:“你还有啥不会的?”他笑了,说:“爸是从小卖蒸馍,啥事都做过。”

2

他对自己啥都不讲究,啥都是凑合。

母亲常常说起他的每月工资一个子不留地交给自己的事,说时总是撩起衣襟抹眼泪。母亲说:“人家男人都吸烟喝酒,他咋能不眼馋?还不是咱娘五个拖累大,得攒钱。妈一个妇道人家,咋能养活四个娃娃?早都饿成皮包骨头贴到南墙上了!”

在家里,母亲很敬重他。他蹲在哪儿,饭桌就放到哪儿。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他的屁股下面塞个小凳子,哥哥们立马就围过去。母亲边给他夹菜边说:“你是当家的,得吃好。”他又笑着夹给我们:“叫娃们吃,娃们长身体,要吃好”。

他几乎一年四季都穿蓝色厂服。母亲要给他做身新衣服时,他总说:“都老皮老脸了,还讲究啥?给娃们做。”

街坊嘲笑他,只知道挣钱舍不得花钱;熟识的人讥讽他,没有自己的孩子还那么撅着屁股卖命地干。

流言风语怎么不会传进他的耳朵?好几次,母亲宽慰他,他只是笑笑:“没事,手底下的活都做不完,哪有闲功夫生气?”

他不是脾气好,是压根就没脾气。

3

他是在我出嫁后的第二年走的,前一周还对我说自己身子骨硬朗着哩,家孙抱完了,就等着抱外孙。那天,他正补着车胎,一头栽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难过得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我的记忆里竟然没有他衰老的过程,只有他不断劳作的身影!

皱纹何时如蛛网般吞没他?

牙床何时开始松动以至于嚼不动他特喜欢吃的茴香味儿的干馍片?

他的胃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时,想到过叫醒我们唠唠嗑来打发疼痛吗?

倘若他病在床上,我们服侍一些日子,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可是,可是爱一直是单向流淌啊!我们究竟关心过他多少?!

我没有生父的丝毫记忆,我记忆里的父亲就是他,也只有他。听母亲说,连大我7岁的大哥,在他进门后不久,也没再说起过生父。

卢达标摘自《读者・乡土人文版》

201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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