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 第3期

缝隙，尽管很小或是很窄，但却意味深长。

装修师傅来我家铺木地板时，我很不满意，因为师傅在木板与木板之间留下了明显的缝隙。

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看着地板间的缝隙很不顺眼，心里别别扭扭的，心想，整整齐齐地无缝儿该多漂亮。我讨厌木板与木板间的那些缝隙！

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缝隙不留是不行的，两年以后，你会觉得这些缝隙最合适不过。”说完他就那么走了，留下地板中大大小小的一条条缝儿。不管怎么看，我还是觉得不顺眼。

对此，我曾好长时间心里不舒服，耿耿于怀。直到一年以后，无意间发现有些人家的地板不是裂成了大缝儿，就是彼此因为过挤而鼓胀起来不得不重新再铺时，我开始欣赏我家的地板，才惊奇地发现，地板上的缝隙，经过热胀冷缩的季节变化，仿佛真是恰到好处，适度的缝隙让我家所有的地板紧紧地长合在一起。缝隙，原来真是一门学问！

也是从那以后，我才关心起有关缝隙的一些问题，才知道，生活中到处都存在着潜在的“缝隙”作用。

世界上最先进的高架桥，板块与板块之间，都要留有很大的缝隙，有些缝隙大得能让人看到桥下的水面，而正是如此大的缝隙，才能使桥梁经受住狂风暴雨对大桥的袭击。整个大桥就是凭着这些板块与板块间的缝隙，在恶劣的天气里不断地膨胀与收缩，才经受住了风暴的摧残而不被破坏。

钢琴弹出的美妙声音，是因为键盘间的缝隙调节得恰到好处。缝隙与缝隙之间相当科学，差一点点都会跑调。而世上所有美妙的乐器之所以能弹出动听的曲谱，全是因为键盘或琴弦间的缝隙作用。

两扇窗户之所以能关得很严很紧，并不是因为本来的紧密，而是因为它们中间留有的那道恰到好处的缝隙。

胶水能发挥其作用，把物体牢牢地粘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物体本身的结实，而正是因为物体本身的缝隙作用。

家里使用的煤气，之所以能将火势控制得得心应手，并不在煤气本身，而是闸门火眼处的缝隙。是缝隙的或大或小让我们有了理想的把握。

天下关于“缝隙”的巧妙用处多种多样。没有了缝隙也就没有了婉转、没有了余地。掌握“缝隙”的运用，原来就是掌握生活本身。

缝隙，尽管很小或是很窄，但却意味深长。

生活了半辈子我才发现，人与人在交往之中，总是和那些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保持得最好，也最长远。而那些近在咫尺的朋友却不一定真的那么亲密无间，从客观上看，有些朋友反而因为“近”而怨得很深，甚至就是因为总在一起而彼此有了伤害。

于是不免就想，要是彼此之间能有个或大或小的缝隙，便有了回旋的余地，有了回旋的余地，大概关系反而会更好、更亲切一些。于是，希望获得缝隙的愿望，便大过了希望彼此紧密的愿望。于此，每每在调整人与人的关系时，便成了调整彼此间的缝隙关系，就像装修师傅铺木地板一样，小心地留着适当的缝隙。缝隙留好了，留得有了学问，一切也就有了一个恰当的关系。冷也好，热也好，都由缝隙把握着。

与人相处多少年，活到如今，不管远的，还是近的，竟想和谁都留有一个适当的缝隙。留有一些缝隙的愿望，竟也成了一种渴求，一种尺度。似乎有了这个尺度，生活才能过得更好、更理想、更科学。

【原载2007年11月6日《北京晚报》】

插图/侯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