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屯子 洗去浮华

时间:2022-10-07 02:45:24

高屯子曾拍摄大量的九寨沟、黄龙的风光图片,也曾深入少数民族地区拍摄牧民的生活。怀揣着文学梦想的他,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叙事方式,文字、图片、影像,抑或是三者相互映衬。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后,高屯子用5年时间,深入岷江上游、湔江上游几乎所有羌寨,完成200幅图片+10万字的《羌在深谷高山》,和一部30分钟的同题纪录片,立体呈现灾后高山羌人的精神状态与现实处境。这是高屯子为留存羌文化所尽的一份心力,对他自己而言,也是一次洗去浮华的蜕变。

高屯子的影像轨迹

高屯子最初的梦想,是做一位对人类社会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他出生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松潘县,自幼生活在汉族、藏族、羌族、回族多元文化汇聚的环境中。高屯子很早就展现出一些文学天赋。在当代中国文学活跃的1980年代,高屯子带着他的文学梦加入《阿坝日报》,做文艺副刊编辑。

然而报纸讲究快节奏、高效率,很难做精工细磨的文字。几年下来,高屯子发现虽然身在“文艺”副刊,但自己所做的工作离最初的梦想还是有些遥远——自己没能写出“真正的作品”来。他伺机而动,最终得到去松潘牟尼沟三联村做村长的机会。高屯子以为,去到自己熟悉的乡村氛围,生活自在,还可以安静地进行文学创作,无疑是理想之境。

哪知刚到牟尼沟不久,高屯子就赶上九寨沟、黄龙申报世界自然遗产。高屯子所在的牟尼沟就在黄龙景区中。在时任松潘县委书记“建议”下,高屯子搁置自己的写作计划,做起黄龙申遗的协助工作。因为一直酷爱摄影,高屯子开始大量拍摄黄龙的自然景观,准备做一本黄龙自然景观的画册。

更为意外的是,九寨沟和黄龙申遗比高屯子拍摄还顺利,相册没出来,申遗已经完成。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摄影,高屯子反倒放不下相机了。他没有继续之前的写作计划,也没有再回《阿坝日报》做编辑,他架着相机穿梭于山区,拍摄风物。1995年,高屯子在四川美术展览馆举办《高原风·朝圣之路》展览,他用自己独到的视角,串联起拍摄的牧民朝圣之路。

但摄影路上的风光和高清照片并没有给高屯子带来满足。随着他在摄影之路上的日益精进,文学——那个藏着高屯子梦想的王国在消费文化的侵袭中正悄然褪去身上的光环。高屯子说,随着文艺热潮的降温,他有一种与理想渐行渐远的失落,而生活的困顿使高屯子最终选择了摄影。他喜欢到处走,因此摄影让他觉得轻松。后来高屯子在成都开办自己的公司,经济条件也逐渐改观。

1996年,高屯子购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哈苏相机,进入他所谓的“全面摄影阶段”。《西域神韵》、《天籁空灵》、《若尔盖大草原》、《红原大草原》、《神山圣水阿坝县》、《玛曲印象》、《世界自然遗产——黄龙》、《世界自然遗产——九寨沟》、《大九寨国际旅游区》……摄影画册一部接着一部。到2004年,高屯子在8年间一共出版了15本画册。期间,他还于2001年在日本东京举办了《高屯子中国西部摄影展》。

从摄影的角度,这8年高屯子可谓收获颇丰。但是从记录和表达的角度,高屯子一直在探索更适合自己的方式,从此前纯之又纯的文学梦,到风光旖旎的摄影旅程。而就在作为摄影师的高屯子渐入佳境时,他发现电影对于记录和表达的特殊魅力。

2004年,一度经济困顿的高屯子已经财务自由,他说自己可以不必再守着一份工作或者苦心经营自己的公司。于是,他选择去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拍摄。高屯子说,电影和摄影历史都不算长,他相信自己可以在文字和影像之间做更多的尝试,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随后,高屯子相继拍摄了纪录片《红鸟》、《朝圣之路》、《护法神舞》等。

来自高山深谷的启示

2008年2月,拍摄纪录片《朝圣之路》的路上,高屯子在汶川县绵虒镇的一处路边餐馆见到一位20多年前的老友。想当年两人都心怀文学梦,朋友还是一个热情洋溢的羌族诗人,把盏聊叙,心生几多感慨。见面当天,朋友带着两位拿着羊皮鼓、神杖等法器的羌族释比(羌族中最权威的文化人)。细问之下,才知道当年的青年诗人,如今开始组织这些羌族释比到外地去表演,比如郑州、北京,最远他们去了韩国。

“释比在羌族文化传承中扮演中重要角色,他们是羌族文化的守望者、传承人。”高屯子出生在松潘,之前多次出入羌寨,也有过多次在羌寨过年的经历,因此对羌族习俗多有了解。然而此番见到羌族释比,想象着这些高山深谷的释比在现代文明的城市中,在刺眼的舞台灯光下,面对一群对羌族文化一知半解甚至一窍不通的人,表演诸如舔红铧、吞铁针之类的绝技,那会是一个多么荒诞的场面?

2008年3月底,从草原回到成都后,高屯子终日想象着那些身着羊皮褂、头戴猴皮帽、脚蹬云云鞋,在一种神秘奇诡的舞步和唱辞中,敲打着羊皮鼓的羌族释比。他想知道在这种文化推广和消费中,释比老人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他们内心是怎样一种感受。2008年5月12日,高屯子进行中的拍摄工作因为汶川大地震中断。随后他和妻子严俊辉开始与壹基金合作,做起“一针一线羌绣帮扶计划”,帮助羌族妇女解决就业,更为羌文化留存续力。

在此后的三四年间,高屯子拍摄了自己能寻访到的所有羌族释比。这些羌族释比给高屯子很多启迪,让他更加安静地看待自己的创作和人生。2004年去北京电影学院学习时,高屯子就有一种困惑,他想找回自己1980年代那种对文学和叙事的纯然热爱,内心渴望回到激情创作的状态。“但是以前比较单纯宁静的心境,其实早已被打破,要找回,太难了。反观那些羌族释比,他们代复一代地生活在高山上,思考的都是与天地对话,与自然对话,与自己内心对话,空间更加广阔。我们在跟谁对话?鸡毛蒜皮,利益得失,瞬间就会消失,但是天地万物恒常。”

对于高屯子来说,耗时5年的羌寨拍摄带给自己内心的宁静,也许远比这些拍摄所记录、展现的内容更为重要。

问他>>>

对生活和知识要有纯然的热情

Q=《成都女报》A=高屯子

Q:跟拍摄华丽的画册相比,拍摄羌寨时自己的叙事语言会不会有所调整?

A:一开始《羌在深谷高山≯里的文字很有气势很华美,但是在整理这些文字时我觉得应该有所变化。文字风格呈现和内心的情绪直接相关,这是在思考少数民族的历史和未来,所以应该更加平实、诚恳。

Q:你曾经提到想看看遭遇地震重创后羌族文化的走向,也拍摄了很多羌族释比,谈谈你最大的感受。

A:在现代文明的裹挟下,人的很多能力,比如与天地万物感应、交流的能力,丧失殆尽。人与人之间,儿女和父母之间、夫妻之间、朋友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交流已经变得稀缺。通过这几年的拍摄和后期的文字呈现,你也许会发现,中华民族的许多古雅风韵,往往依靠一群边远乡村的农民在保存和延续。

Q:会不会觉得自己越来越恋旧?

A:我经常回想1980年代。那时我们物质条件不好,但是面对牛群,面对大山,有说不完的激情。我那时能背10多部电影的大段台词,有一种对生活和知识纯然的热情。但是现在的年轻人,虽然有计算机、手机,吃穿不愁,却提前进入中年状态。他们从学校一毕业,那种幻想、诗意、激情都不在了,青春过早消逝,整个人被卷入生计。

Q:但职场、房贷,这些也实在不是一个容易逃离的迷宫。

A:这得看我们把生命放在几年几十年的人生背景中还是千百年的历史背景中,是放在物化的工业文明中,还是放在中国的、世界的、宇宙的维度。要说整个地球,在银河系里面不过就是颗灰尘。

Q:这也算是你与羌族释比接触中的一些感怀吧?

A:是的。他们心中有天地,有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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