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孩子们

时间:2022-10-07 01:57:14

1944年,法国的冬天有些冷。没有香榭丽舍大街的浪漫,没有左岸咖啡的风情,没有普罗旺斯的迷离。只有天空中缓缓飘着的雪花,像某种意义不明的暗示,在偶尔响起的轰炸声里泛着冷冷的光。

“战争结束了你会离开学校么?”

“不知道。”

朱利安和波奈不知道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他们同样不知道波奈永远没有机会等到战争结束的那天。因为他是犹太人,在那段被炮火和硝烟淹没的荒唐岁月里,犹太人的结局只有一个――死亡。

在一个深夜独自看完了《再见,孩子们》,慢慢微笑,然后静静流泪。整部电影色调都是黑色和白色,白色的条纹睡衣,黑色的修士服,白色的雪花,凛冽荒凉的冬天,或许唯一的亮色是朱利安母亲鲜艳的嘴唇,像一瓣娇艳的玫瑰给那个冬天洒进一抹阳光。但是片子的氛围却并不是沉闷压抑的,一群孩子们的笑声和打闹让电影明亮而欢快,偶尔一两个士兵搜查的镜头和枪炮声提醒着观众故事的大背景,又似乎要被这样的活泼热闹掩盖了,只是我们都记得――战争从来不会因为生活的美好和幸福而让步。

战争,战争永远都是把美好的肮脏的东西毁灭,再重新构建一个同样美好同样肮脏的世界。在这个过程里,弱者永远是风云变幻的陪葬品。比如,孩子。

他们只是孩子,战争离他们很近,又离他们很远。战争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却无法吞噬他们天性里的纯真。一群半大的孩子,被父母送到教会学校里,穿着长长的黑色的袍子,上课,玩跷跷板,在洗漱室里你推我搡,开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生活很乏味,生活很简单。

很多人都说,这部电影是法国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作,我不懂电影,也不懂新浪潮,我只是在看故事,看一个发生在乱世中注定要以悲剧结尾的故事,尽管它的过程美好而温暖。好像所有的情节都是缓慢的,细水长流的,像一个个并无恶意的恶作剧。

甚至波奈犹太人的身份,也是朱利安因为好奇偷翻他的柜子才在无意中发现的,就像一幅素淡的画中最轻描淡写的一笔,没有任何多余的渲染。朱利安并不歧视犹太人,他没有拿波奈犹太人的身份大做文章,两人反而因此吵架,然后互相接近,最终成为了好朋友。一起弹钢琴,一起在灯下读书,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种族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太过晦涩和难懂的命题。同样,他们的世界里也不存在背叛和出卖。出卖波奈他们和让神父的,是学校里的厨子和修女护士,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孩子。于是捂着心口,在心里默默地说:还好,还好。

纯真的世界没有被打碎,破碎的是一个个尚未来得及绽放的个体。朱利安看着约瑟夫一步步往后退的时候,看着修女护士指出内局是犹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是天真而茫然的,还夹杂着许多的不可置信。是的,他们是背叛者犹大。背叛和出卖了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和善良的让神父。我为这样的眼神而感到心疼,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敲碎的,当有一天,他们目睹了世间所有的丑陋和苍凉,他们也就不再是孩子了,或许这就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一直是缄默而平静地在观看这部电影,直到波奈以同样缄默平静的姿态收拾好铅笔盒,拿起衣服,和同学仓促地握手,然后被纳粹军人一把拉开,缓缓地走向教室门外,我的心里毫无预兆地微微有些发苦,苦涩一点一点往眼睛里蔓延,似乎眼眶有些发热。波奈被带走了,因为他是犹太人;让神父被捕了,因为他窝藏了犹太人,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其他几个犹太孩子。

我想,不论是朱利安,还是波奈,都是想认认真真地和对方做一次告别的,可是他们没有机会。他们只在收拾东西时说了两句话――

波奈说:“这些书我看完了,给你留下吧。”

朱利安说:“《天方夜谭》我看完了,你看么?”

多少的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言。在看守的士兵粗鲁的骂声中他们匆匆交换了手中的书,然后波奈被带走了。后来的画面一格一格像用刻刀划在我的记忆里,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疼:

朱利安来到医务室,亲眼目睹了躲在那里的犹太孩子内局被修女护士出卖的场景。

所有的学生排着队站在空地上接受纳粹士兵的检查,一个犹太人都不能放过。

波奈和让神父他们一行四人被带走的时候,有孩子大声说:“神父,再见。”一个,两个,三个……稀稀拉拉的声音变得整齐而洪亮。然后所有的孩子都在说:“神父,再见。”

神父慈祥地微笑着,看着他的学生们,说:“再见,孩子们,回头见。”

“回头见。”孩子们也如此回应他。

再见,是一个多么美好又多么残酷的词语。是有缘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波奈出门的时候停了停,回头,朱利安在对他轻轻地挥手,无言地告别。这一次,是永别。朱利安的眼里依稀有泪光。

旁白响起,四十多年后的他在一旁静静地说:“波奈、内局、杜希死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让神父死在了毛特豪森集中营,学校在1944年10月重新开课,已经过去40多年了,但我至死都会记住那个一月早晨的每一分钟。”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朱利安泛着泪光的脸上,全片剧终。

《再见,孩子们》是路易・在好莱坞待了十年回到法国后的第一部影片,没有好莱坞式的煽情和华丽,一个个简单的镜头和对白,毫无多余的缀饰,干净利落。没有矫情地将伤痛一说再说,所有悲伤戛然而止,留下的是导演路易・绵亘了近一个世纪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却让观影的人所有隐约流动的苦涩喷涌而出。除了路易・,没有人能体会他在借朱利安的口说出这些旁白时的情绪。当他把童年的经历拍成电影呈现在观众面前,是对童年时光和逝去的朋友最深切的缅怀和致敬。正如朱利安说的:“不会再有一个1944年1月17日了,再也不会有了。”

每一个人,每一段时光,每一段记忆,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童年,再也不会有朱利安、波奈、让神父……留给路易・的只剩追忆。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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