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作家之妻:二十年苦心守护只为他回来还有一个家

“和尚”逃了，我守“庙”，我为他还债

汤建元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很受歧视。他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开始是舞文弄墨要当大作家、大诗人。我看他有理想，有抱负。我当时是小学教师，正是爱上了他的这点不一般，不顾父老乡亲们的百般劝阻出嫁到了汤家。

1981年以后，农村实行包田到户，乡亲们经商的经商，出去打工的打工，家家户户的日子渐渐红火起来。汤建元的文学梦显得虚无缥缈，囊中越来越羞涩，日子越来越贫困。他靠着我每月70―80块钱的工资买书、买稿纸，请文学朋友喝酒，到城里向作家请教，不仅仅是杯水车薪，而且他觉得实在是脸上无光。83年的春天，他对我说：“我要办个养猪场”。他找到当时的乡经联社要求贷款，却碰了钉子。于是，他从亲戚朋友那里借到2万块钱，盖起了猪舍，买来了猪崽。谁知到了夏天，一场瘟疫使圈里的大猪小仔死了个精光。

1984年，我和汤建元结婚。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乡里的食品厂对外承包，我要去当厂长”只是要贷20万元的押金”。后来，他从村乡两级信用社、县农行贷了几笔款。一年多的时间，厂子就垮了。一年多，他不仅把上百万元的厂子卖的卖了，顶债的顶债了，而且把亲戚朋友帮他贷的款也都花得一干二净。

1986年以后，他在保定和涿县一带经商。据说参与了引起全国震惊的涿县钢材大诈骗活动，受到通缉。之后就失踪了。这一阶段，我家门庭若市，公安的来了，金融的来了，亲戚朋友来了，他们问汤建元哪去了，回来过没有；用眼光扫视我们家到底称什么资产，够不够还汤建元的欠债。汤建元家只有三间瓦房，家徒四壁，连件值钱的家俱都没有。最害怕的是快过年了，要债的一拨儿一拨儿的来。我说：“都别急，他汤建元早晚会回来。这债我们早晚要还的。”

说起来，汤建元也确实坑害了好多的人。三里铺村有个叫冀强的人，和汤建元是铁哥们，办食品厂的时候以个人的名誉给汤建元贷了10万块钱，汤建元一逃他蔫了。一个五尺的汉子，到汤建元家要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含着眼泪走了。他不仅背着10万块的贷款，而且每年拿着利息。可怜因这事他家庭不和，三个儿女上学困难，其中小儿子一身残疾无钱治疗；前庄的二虎，男人不好意思来要债，让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大年三十来了。他们看见都快过年了，我们还没有过年的准备，也就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还有他二姐，等等，人多了。说真的，我看着他们，心里十分难受。后来，我的工资长到400多块，就省吃俭用拿出来替他还债。到现在，包括弟弟、公公、婆婆三人的丧葬费，我还欠债不下3万。我结婚前的私房钱都搭上了。

半年时间里，弟弟、公公和婆婆先后去世，我送他们入土为安

1998年，汤建元终于从内蒙古看守所打回电话。他在电话中非常痛心、非常绝望、非常恳切地和我说：“红香，我被判了10年。我现在患有风湿性心脏病，恐怕回不去了。你别等了，改嫁吧。谢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一切……”他没有把话说完。

其实，几年来，不少人劝过我：“跟他还有什么意思，离了算了”。

我说：“他家有老爹老妈、弟弟，老的老，瘸的瘸，我走了，谁照顾”。

谁也想不到，半年时间，他们仨先后都死了。

先是他弟弟，叫汤海元，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是个瘸子，临终40来岁也没娶上媳妇。原来，这个家地里的农活一般都是他干，日不出就作，日不落不息。1997年8月初的一天，他自己去门前的大口井沿上洗衣服，不小心掉下去，淹死了。

家里买了口棺材，把他埋了。

同年腊月十九，他爹去世。我东家走，西家串，报丧、找人、借钱、借物，忙的一塌糊涂。老人生前一直为汤建元牵挂，死后可以入土为安了。只是给老人办丧事又欠了4000块钱的债。接着就是婆婆，死于1998年正月十六。

婆婆一生多病，临死的时候气管炎、肺气肿、高血压、心脏病等都来了。我跟以前一样给她接屎接尿。这次的表现是喘得特别厉害。因为喘，躺着躺不下，要坐起；坐起坐不住，又躺下。

婆婆一死又花了2000多块。

这只是半年时间呀。一个男人能挺住就不错了，何况我是一个女人呢。三件大事办完，我的体重从140斤减到了108斤。

姗姗是个病秧秧，我要竭尽全力把她养大成人

汤建元一走3、4年，我们不知道他是进去（监狱）了，还是在东躲、四处流浪，死了应该有个死讯，活着应该有个活音。

1990年秋天，从四川秘密传来消息：汤建元还活着。

那年除夕大概三点钟，有人“咚咚”敲门。我立刻意识到是他回来了。我光脚丫子去开门。到了门口，却停住了。我只觉我的心口“咚咚”地跳。我急切地问：“是你？”他低低的声音说：“是我，红香！”我不知道怎么开的门。我们已经抱在了一起。之后，看到公公、婆婆和弟弟都站在一旁。在灯光下，汤建元俨然变了一个人：西装革履，头发锃亮，略微发胖，气宇不凡。

身后，站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是司机兼保膘。

还有一个红头发女郎，是他们公司的秘书。

他“扑通”跪到父母跟前，痛哭流涕。他说：“爹、娘，儿子不孝啊！……”

司机和秘书搬进来很多四川特产，还有公公最爱吃的花生米，婆婆最爱吃的牛肉干。

其实，汤建元是个孝子。

记得公公没有吃他带回的东西。公公是看不惯那个女人。说是公司的秘书，其实就是汤建元的“小秘”。对汤建元这点我太了解了。他是是花就沾，是草就惹，办乡食品厂的时候，有个18岁的小甜甜；在涿州，有个东北的梦圆圆；在保定，有个江苏的阿昆。这是都到家里来过的。清晨六点，他们匆匆而去。因为害怕追债的人来把他们堵住。

汤建元在家近三个小时，我们决策了一个世纪方案――要一个孩子。

1991年，汤姗姗来到了我家。姗姗来到人世，身体太弱。有一次，姗姗病危，几乎是没有呼吸了。土坑已经挖好，准备把她埋进去；木匣已经做好，就要把她装进去。当人们把“死”孩子抱出门时，我拼命抢了回来。我嚎叫着：“我怎么跟汤建元交代呀！”

我死死抱着孩子。我相信她不会死！后来，她果然活了过来。

姗姗成了我们家的药罐子。她几乎就泡在药里头，一天只喝几口奶粉。

6岁开始上小学。学校离我们家5里地，要过京原铁路遂洞。我每天拉着她上下学，走过了漫漫的6年时光。

这不，今年刚上初中。学校离家10多里，要留宿。姗姗没有离过家，又娇生惯养，就是不肯留校，我送她去的。告诉她：“以后不会英语是聋子，不会电脑是瞎子，不会开车是瘸子。你要成为新世纪的残废吗！你不要为你老爹争气了吗！”她才哭哭啼啼继续上学。

我说：“姗姗，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你学到什么时候都行，花多少钱妈都出！”

姗姗是我的希望所在。

我的自白

关于我对犯人作家的影响问题

万万没有想到汤建元成了犯人作家。犯人作家据说在全国是第一个。与其说是我嫁给了汤建元，不如说是嫁给了他对文学的欲望、热情、执着和追求。现在我觉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即使他在内蒙古看守所服刑期间，家里给他寄过十几次稿纸，不止有1吨。我千里迢迢去探望他，带的最多的就是稿纸。有人说一个女人造就了中国的一个犯人作家，不免有些夸张。汤建元在监狱接待室对我说：“你是我活下来的精神支柱，是我文学创作的力量和源泉。”

关于我对自己的评价问题

我对自己没有任何评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普通的老师。谁遇到了这样的事，都会这样做的。我和汤建元今世命里注定是“冤家”。我真的很爱他。他本质善良、宽厚、真诚、自强，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不过，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我只是一个犯人的妻子，你们能来采访我吗；如果我不是犯人作家的妻子，你们会来采访我吗；假如我是一名英雄的妻子，你们怎样来采访我呢……

汤建元，河北省易县人，45岁，1998年因犯诈骗罪被判刑十年，现在内蒙古自治区看守所服刑。1998至2002年，他在监狱里先后创作并出版了《苦旅》《良心》《错爱》《祸根》《桃花镇》《妩媚陷阱》《边套》《罪幕》八部长篇小说、《村长》《罪有应得》等八部中篇小说和《遥望太阳》《听月》等四部诗集，共五百多万字。2002年6月2日，新华社记者高力向全国发出通稿，将汤建元在狱中进行创作的经过以“囚室苦耕耘”为题做了报道，全国有上百家报纸转载，人民日报网络版和《半月谈》内部版也相继报道了此事，国外也有10多个国家的报纸进行了报道。犯人作家汤建元一时成了国内外新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