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放映机

时间:2022-10-06 07:08:45

我不懂收藏,却喜欢收藏。

那还是8年前的事,我在广州一电器市场闲逛,突然发现在展柜一角落,有一老式电影放映机,铸铁,黑漆,造型独特而不失精巧,漆水斑驳且带沧桑。这是美式的8.75毫米一体机,由于年久失修已不能放映。掸去机身布满的尘灰,我细细寻找,马达,光源,灯罩,供片齿轮,收片齿轮,抓片爪,间隙齿轮,镜头,片门,音鼓,片道。嗬!这可是我多年一直梦寐以求的藏品,我仿佛听见嗒嗒……嗒嗒的走片齿轮声,这声音勾起我30多年前的回忆……

记得是在学校刚刚参加完的追悼大会,我们即乘坐军列奔赴云南军营。军训操练,政治教育,分兵下连,站岗放哨,帮厨打杂。几个月后,我被调去大队电影组报到,一下子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天哪!不用再出操、站岗,大房变单间,冲锋枪换手枪,大锅饭变机关灶。那个美呀,美死克。

我们电影组有三人,组长是一位老兵,年长我10岁有多,老家重庆,精通无线电,轻微口吃,说句悄悄话都常常激动万分,时时弄得你忍俊不禁。另一位是驾驶员小白,云南人,大我几岁,皮肤黝黑。内向,腼腆,厚道,勤快。驾驶技术娴熟,快得起,慢得下,站得住。再就是我,具体工作是放电影,开广播,管礼堂,理图书,写标语,出墙报,做幻灯。我的前辈曾对我说,你的工作就是学会吹拉弹唱,打球照相,迎来送往,布置会场,首长讲话,带头鼓掌。虽说是口头禅,带有调侃,倒也是真实写照,让我铭记在心,终身难忘。

我和小白同住一室,其实是寝室、广播室、办公室三合一。那年部队执行外业任务,我和小白随部队巡回放映,电影组配发的是北京吉普,方屁股双排座。35mm放映机,16mm放映机,发电机,油印机,照相机,影片,被服包等器材,塞得满满一车。平时他坐正驾,我乘副驾,一路风景养眼,舒服惬意。偶尔遇到首长同行,我只有让位后座,一路狂颠,弄得翻肠倒肚,头晕脑胀,神志不清。抵达目的地,我们顾不上歇息,采访、拍照、写稿、组稿,待返回大队部我还要刻钢板,滚油墨,出简报。每每吃罢晚饭,我们接着倒片,检查机器,做好放映准备。

那晚,记得是在乡村场坝放映,乡亲们听说来放电影,纷纷从十里八乡赶来,就像过年一样的热闹。孩子们早早搬来石块、废砖、树枝、草绳、斗笠、破罐,烂瓦等等不计其数的破玩意,抢占最佳位置,年轻的儿孙扶老携幼,肩扛手提板凳,姑娘们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幕前幕后,墙上树上,坐着站着,人群是黑压压一片。唯有放映机的齿轮声和电影的音像声在寂静的夜晚那么娱心悦目。突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我们慌忙停机,关电,撑伞,护机,只见几位老乡脱掉上衣,帮我们盖住机器,还有几位老乡为我们撑伞,个个淋得一身透湿。短短一阵,再望去,风停雨止人未动,那一幕,着实让我感动不已。借着微光,我望着老乡周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老乡还在向着我嘘寒问暖,表示歉意。“同志,对不起你们喀。”笑得憨憨的,傻傻的。我悄悄转身偷偷拭去还未滑落的泪水。那场景,深深印在我脑海,至今让我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也就是那次外业,持续放映长达几个月,天天就是那几部影片,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几乎能倒背如流。后来不久只要是架机挂幕,我就干呕不止,症状与神经性呕吐极为相似。每次小白见我痛苦的干呕都非常着急,我俩悄悄私下商定,他教我开车,我教他放映、摄影,这样我们工作可以互换,技能可以传帮。我们互帮互学,一兵多能,一兵多用,配合默契,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有时他帮我搓洗泡臭的衣服,我引领他喝咖啡,开小灶。只是那些年我们的隐情不敢泄露,现在可以公开地揭秘,开锅敞气。不久我离开部队,离开电影组,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临行前,我说咱们银幕上见。现在看来,那时的吹牛皮说大话和今日同样是不用上税的。

我喜欢电影,甚至一度想报考电影学院,拍电影,演电影,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偶然的机会,两部电视剧让我客串反派角色,委实让我过了一把瘾,了却了我多年的夙愿。从那以后,我极少再看电影,可是电影放映机的马达声,齿轮声,卷片声,时常在我耳边回响,并且还是那样熟悉和亲切。

收藏不仅仅是个爱好,收藏的也不仅仅是物品。有时,我们收藏的是历史是文化,是精神。这部小小的电影放映机,我收藏的却是一段故事,一段生活,更是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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