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亲密到舒服

也许，到后来大家才会同意，亲密的动作往往不是舒服的姿势。是爱情电影的错，示范了太多经典浪漫的亲密动作，让我们憧憬起爱情的时候，总是那几个招式。譬如枕着情人的手臂甜蜜入睡，两个人拥抱着在晨曦中幸福苏醒，用同一只调羹互相喂饭，两只手无论何时何地都黏在一起，好不容易坐下了，不管天冷天热：也紧紧挨着挤着。

有一次和老妈上街，看到一对五六十岁的情人，在长石凳上紧紧搂着，老头以为别人没注意，还偷偷亲了一口。我赞叹他们老来情浓，老妈却肯定地说：“这肯定是刚谈恋爱的，老夫老妻没这样的。”老夫老妻是什么样的呢?老妈和老爸最有发言权，他们的感情很好，可是早就分床睡了，平时逛街除了过马路拉一把，大多数时间是各走各的，一个在前面大步流星，往自己喜欢的书画店里钻，一个在后面慢慢流连，摸摸这个毛线试试那个布料，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各自尽兴满意，聚在街口一起回家。这种感觉是“舒服”。

恋爱的时候，头脑发热的时候，我们不考虑这个词，爱让人忘我，当然也忘记自己的舒服。手臂被枕得酸麻不要紧，拥抱着入睡呼吸炽热满身出汗不要紧，脊背痒痒不敢挠不要紧，同杯同筷不卫生不要紧，至于如影随形不要私人空间，亦步亦趋管他个人享受都不要紧，在热恋中，互相只想更接近更亲密，心跳与呼吸起伏跌宕、大起大落，是震荡、是历险、是病。

直到后来有一天，天气转凉，我们的体温恢复正常，于是记起了自己。照顾了自己的感受，其实也照顾了别人的感受。在漫长相处并行的日子里，我们势必要找个舒服的姿势，就像要爬一座险峻的山，一双平实舒服的布鞋更胜于漂亮虚荣的高跟鞋。舒服要有空问，可以翻身可以辗转的空间，舒服要有自由，可以呼吸可以放声的自由，两个人的手只要离得不远，又何必每一步都拉着，两个人的心只要默契，又何必每一步都盯着。舒服就是两人之间的一点儿空隙，不太远，也不太近，清凉的空气流过，通风、透气，这样才能保鲜，稳妥，有余地。

年少时的爱沉淀下来，其实也就是亲密的动作，转换成了舒服的姿势。